雨天．晴天 （7）

雨天（一）

下雨了。臨出門上班前，發現雨點已悄悄濕了地面。她回到屋裡拿傘，幾乎是奔跑著到巴士站。每到雨天，平日就不準時的巴士總更難見蹤影。她希望今天不會遲到。

到達咖啡館後，雨勢開始變大，足足下了20分鐘。整個早上不見他的蹤影，她收攝心神，努力專心在吧台工作，一顆心卻以乎定不下來。是因為下雨的關係嗎？她問自己。也或許，是因為期盼著他的出現。

下午3點，他拎著背包走進Les saisons，一臉的倦容。還未坐下，便急著給在吧台的她一個微笑。今天，他點的是Dry Cappucino。她把煮好的意大利咖啡倒入杯中至五分滿，然後將打過奶泡的熱鮮奶倒至八分滿，最後將奶泡倒滿至杯口，再灑上巧克力粉，讓工讀生送過去。他喝了一口咖啡，轉頭對她笑，以手勢讓她知道他很滿意。溫習了一個小時的書後，他便枕著椅背閉目養神起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一動不動，直至太陽快要西下。

店裡只剩疏疏落落幾個客人，她輕輕在他身邊坐下。他渾然未覺，睫毛在輕輕顫動，看來是睡著了。望向他，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想要觸碰他臉的衝動，她對自己的這種愚昧念頭感到好笑，只是輕輕扯動他的衣袖，將他喚醒。他睡眼惺松地醒來，看到她隨即不好意思地微微紅了耳根。“很累嗎？”她提議他早點回去休息，他卻誑說剛剛已經充足了電，可以撐到半夜。她無奈，只得由他繼續瞌瞌睡睡地在咖啡館裡頭一邊溫習一邊和周公“聊天”。

雨天．晴天 （6）

晴天（二）

他發出一聲悶哼，以便引起她的注意。正在收拾隔壁一桌子狼藉的她轉過頭，疑惑地看他。他招手，示意她靠近。“有事嗎？”她看錶，上午11點35分，快到中午——也即是店裡最忙的時刻。“你的時間，從來不打算為任何人停留嗎？”他語帶雙關地笑道：“一秒也不可以哦？”她覺得笑話很冷，但仍舊在他身邊坐下，聽他接下來打算說些什麼。其實莫說一秒，為了他，她甚至希望自己的時間可以停頓5年，那樣，她便無需面對年齡的藩篱，至少愛他少了一層顧慮。

他露出壞壞的笑，是那種大男生在捉弄死黨時會露出的笑臉——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對她笑。他晃了晃手上的手機：“你知不知道什麼地方的用戶最喜歡關機？” 被他沒頭沒腦地這麼一問，她“啊？！”地應了聲，一臉的莫明奇妙。“是寧波！”“為什麼？”她皺眉，直接反應便是這麼問道。“因為——，”他又露出壞壞的笑，“對不起，您撥的用戶已經關機⋯⋯”她恍然大悟，覺得好氣又好笑，卻只是冷冷地拋下一句“不好笑”，便回頭繼續收拾隔壁的餐桌。“不好笑嗎？”他探過頭來，向她賠罪：“對不起啦，我只是看你一副緊張的樣子，想逗你輕鬆一下而已。”“謝謝你哦～，其實有笑點啦。”她邊抹桌子邊應道。兩人相視著又笑了一陣子，方才停止。

雨天．晴天 （5）

放晴

3個月後，雨季過去。那天下午的對話最終沒有結果，所以兩人依然維持常客和店長的關係。他依然愛坐在靠窗的位置，時而看景沉思時而在記事本上塗鴉，只有偶爾會坐吧台；她不斷在飲料的鑽研學習之中，調製出一杯又一杯的咖啡、茶、果汁又或雞尾酒。接近日落的時刻，兩人會開始驗收。於是她收到一張又一張分數表，裡面除了飲料的分數，有時還附贈素描。

她在心裡默默愛著他、相信他，仰賴他的存在，即使從來沒有開口應允些什麼，也不需要他給予任何承諾。當下而言，這是或許最好的方式。堅信的是，倘若真的有愛，能否擁有對方並非首要，反之，彼此都能感受到幸福的包圍，並在其中共同成長才彌足珍貴。

晴天（一）

上一次到Les saisons時，他告訴她以後會少到店裡來：“大三開始會有不少實習要做，沒辦法太混。”她以微笑回答他，叮嚀他新的一年要好好專注在課業上。是的，他22歲；而她，也已經27歲，應該好好為各自的將來打算打算。話雖如此，他今天還是來了。

雨天．晴天 （4）

雨季（四）

開店2個月，Les saisons漸漸為人所知，上門的客人越來越多。叔叔加聘了兩名工讀生，還有一位負責餐點的廚房師傅，而她只需負責飲料。遇到客滿、忙不過來時，工讀生便會下手幫她泡製飲料，就像今天。客人們像春天逆流的鮭魚不斷涌進店裡，飽餐一頓後再滿意地離開。自從掌廚師傅公開他的私房菜單後，便不時會有這樣的情況。

他坐在吧台看她忙得不可開交，忍不住提筆想畫下她低頭作業的姿態。下午之前走進Les saisons，他今天是有些早了——始料未及的是中午時分的Les saisons竟如戰場一樣。饑腸轆轆的人們前撲後繼，工讀生滿場飛不斷重覆點單、送餐、結賬的機械化動作。人才走，椅子未涼，就有下一個人佔去了位子。這種情形之下，他當然無法像平時那樣如願坐在靠窗的那張桌子悠閒看景，迫於無奈只好選擇吧台這種不佔位子的小空間。

除了泡飲料，她還要忙結賬。工讀生忙裡不忘和她攀談開玩笑，尤其是在吧台幫她泡製飲料的男生，總要找機會在她耳邊竊竊私語，逗得她不時露出笑臉。他覺得心裡不是滋味，這個和他同唸附近那所大學的男生是在挑戰他忍耐的極限嗎？一邊壓制心中的醋意和怒氣，一邊努力排除雜念提筆描繪，他希望自己不要幼稚得像個討不到糖果就生氣的小男孩，以免被比他年長5歲的這個女孩輕視。

雨天．晴天 （3）

雨季（三）

陣雨密佈，時落時歇。天上的雲層像山水畫中的墨染，卻少了詩意。這樣的天氣，客人通常來去匆匆。雨來，總會走入幾個暫時避雨的路人；雨歇，人們總在還來不及細品手中那杯心意就趕在下一場降雨前離開。最後第二位客人剛剛踏出店門，現下Les saisons只剩下她和那個男生。

送書，已是兩個星期以前的事了。打那之後，她便開始認真學習如何泡製一杯好咖啡。從熟記Arabica、Robusta等咖啡種類，到基礎的Espresso、Cappuccino、Mocha、Latte的製作，她收到的字條分數越來越高。今天，她想作新的嘗試。

她從櫃子裡拿出為了練習特意去買的咖啡杯，在煮咖啡的同時，將1.5盎司愛爾蘭威士忌和冰糖倒至杯子的第一條線處，以慢火將酒加溫，不斷轉動著杯身使其均勻受熱。杯中的糖在熱度中融化，開始微微冒煙。她關掉酒精燈，謹慎地用打火機點燃杯中的酒，差點不小心燙到了手。

雨天．晴天 （2）

雨季（二）

工讀生走過吧台時輕敲了敲臺面。她抬頭，只見他擠眉弄眼地蠢笑著，朝著靠窗位置猛打眼色。她好沒氣地伸手推他的頭，示意他專心工作，這才轉向那靠窗位置的男生看去。

他正閉著眼，似乎在養神，又像在聆聽落雨的節奏。今天的雨屬綿密冗長型，到了下午僅剩牛毛般的細雨，無聲地落在地面。反而是屋檐偶爾會有三兩凝聚的水滴，順著瓦沿滴在五腳基，發出落寞而隨興的聲響。

他第六次光顧Les saisons的那天，恰好剛開始下雨。他坐在窗邊閉眼聆聽了許久，久到她以為他睡著時，才睜眼回神，伸手去拿開始變涼的咖啡。

真是特別的男生。打從第一次她不小心把咖啡灑在他身上，每一次光顧，臨走前他都會留下為當天服務打分數的紙條。從第一次的“味道20﹪”、第二次的30﹪、35﹪、38﹪、40﹪、43﹪、46﹪，到上一次的52﹪，她的手藝都處在不及格的階段。她知道半路出家的自己對泡飲料實在沒有什麼天分，但這樣點明她功夫不到家的，他還是第一個。

今天，他又會給自己打多少分呢？

雨天．晴天 （1）

雨天．晴天

人心就像天氣。有時灼熱如晴，有時冷冽如雨。

偶爾澄靜時會飄來數朵撩人的雲朵，日久積成陰霾。然後便是雨過天青。

最為難忘的是乍晴還雨、兩者相交的邊界，

除了破繭痛過之後的釋然，還有那殘存遺珠即逝的美。

誰說晴天一定是快樂，雨天才會有陰鬱。

在我而言，雨，是最美的心情。

雨季（一）

她手腳生澀地把滾燙的熱咖啡倒進杯中，放到托盤上，和已經準備好的小餅乾一併拿向靠窗位置的客人。

又是一個雨天。

年杪適逢雨季，幾乎天天下雨，天氣冷嗖嗖，選擇在這個時刻嘆一杯熱飲，靜下心來觀賞雨景，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她益發覺得這位遍好選擇靠窗位置的客人實在品味十足，雖然他看起來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大男生。

聽到杯子放在桌面發出的聲響，他轉過頭來朝她點頭示意，感激地淺笑了一下。

她覺得不好意思，耳根兒有些發燙。匆匆地放下了杯碟，轉身回到吧台。

這是他的第三次造訪。打從叔叔這間咖啡館自三天前開業以來，他天天都來報到。

第一次，是個傾盆大雨的傍晚。開業第一天，卻碰到雨天，當天只有慘淡的三兩位客人，當她意興闌珊地打算休息時，他走了進來。

“給我一杯熱咖啡。”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