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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30日 星期二

變身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狩獵(四)──死鬥

  (可惡……)他知道自己低估了對手,這傢伙擁有致他於死地的力量,即使用不著動手,這超音波也足以讓他發狂地自我了斷。
  他用盡全力捂住了耳朵,眼淚和鼻涕卻不自主地溢出,噁心的感覺讓他不斷地在樹上狂嘔,直到自己再也支持不住,「碰」的一聲摔落地面。
  震耳欲聾的音波停止了。司縵強忍渾身的巨痛,退到樹幹後靜止不動。
  站在樟樹林外的傢伙發狂似地大笑了好一陣子,還不住地拍著手大叫有趣。「真是太好玩了,你這畜牲碰上我算是倒大楣了!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地拿你來消磨一個晚上!」

  司縵想還口,卻已經沒有了力氣。短短30秒,他便已經支持不住,真是一敗涂地,丟臉丟到祖先那裡去了。千萬年來,他們一族與吸血鬼對抗總是沒有好下場。除了體力上的優勢外,這些可惡的魔鬼還有對付狼人的殺手──超音波。釋放超音波對善於化身為蝙蝠的吸血鬼是輕而易舉的事,而能力高超者可以每秒鐘發出150次200千赫滲入自身異能的超音波,這足以在兩分鐘內廢掉一頭狼人的心智。
  「怎麼樣?嘿──,還想玩嗎?」那傢伙喪心病狂地笑著。
  第二波的攻勢隨著他的笑聲停止來襲。司縵捂著疼痛不已的耳朵,即使知道徒勞無功,也不願放棄一絲希望。身體不自覺因痛楚而瑟縮成一團,他可以感覺到快緊繃到底限的神經如同過度飽和的炸藥庫,只要一點引子,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不行……我還不能倒下……。)腦袋逐漸無法思考,向來不喜回憶往事的他這回反而強迫自己不斷重複想起那個每天和他一起生活的夥伴──想他那老是一付自以為是的高傲的臉、那付讓他氣得咬牙切齒的欠扁的冷笑……他知道只要一停止思考,便會被敵人打敗。一旦迷失心智,他會變成一頭只懂殺戮的嗜血動物。
  攻擊再次停止。司縵躺在地上不住抽搐,噁心的感覺並沒有因為音波的歇止而消失。五臟六腑像在體內糾結,他第一次深刻地感覺到死亡和他是如此靠近。
  活過漫長的歲月,如果現在要死,也不是一件多麼不捨的事。畢竟看了太多倫常生死,他在這個世上沒有多少可以留戀的東西。只是丟下那高傲的傢伙孤單一個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怎麼有臉去見萊姆?
  (生死關頭竟然懷念起這傢伙,我還真是犯賤了。)
  他咬著牙,不去理會林外那一直在笑的瘋子,為隨時可能來襲的下一波攻擊做好心理準備。
  等了數分鐘,對方都沒有下一步的行動。司縵吸了一口氣,緩緩移動著自己那如同爛泥一樣癱在地上的四肢,渾身無力。
  「還沒死嗎?」樹上傳來聲音,「的確是蠻耐的,連原形都還沒現出來。很好,要是你太早死的話我可要苦惱待會兒還有什麼可以玩了!哈哈!」
  (該死!這傢伙什麼時候到樹上去的?)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退步了。
  樹上的傢伙縱身跳下,站在離他20米處,盤著手看他。「怎麼是你呀?」隨即又朝左右四下看了一遭,「那個和你在一起的傢伙呢?怎麼?被主人拋棄了喲?」
  (混蛋!)司縵花了好幾秒鐘,才勉強用雙手撐起了身體。他想大聲地反駁那傢伙自己不是僕人,卻發不出聲音。
  「嘖嘖嘖嘖!可憐喲!」對方見他渾身無力,大著膽子走到他跟前,一腳踩在他的手上,「你看你!都不成人形了呀!」
  右手傳來刺骨的痛,但比起剛才所承受的根本不算什麼,對於這點痛他已經覺得麻木,只發出了一聲悶聲,沒有呼聲叫痛。
  「我都忘了,你本來就不是人,當然不成人形了!」踩在他手上的傢伙放肆地高聲狂笑,腳仍不住地在他手上扭動,直到滲出的血染紅了腳下的土。
  司縵忍痛沈默著,吭也不吭。他絕不能讓這喪心病狂的傢伙如願。這個長著一頭灰髮、臉上有一道從右頰延伸至耳根的傢伙他見過,是魔宴的一個小頭目,叫做雷,店長要找的那傢伙就是他的跟班。身邊沒有他人的氣息,看來他今天是獨自一人前來的。
  「痛就叫出來呀!我知道,一定很痛吧?」雷興致勃勃地望司縵,見他越是咬牙忍耐,就越變本加厲地想折磨他。
  (你這混蛋!我一定會加倍奉還!)司縵痛得說不出任何話,只得在心中不斷咒罵著敵人。
  踩手的遊戲進行了好一會兒,雷見司縵打死了也不哼一聲,覺得無趣地收回腳,蹲下來端視他。
  「沒想到你還真能忍呀!但是這樣子我會覺得無聊耶,怎麼辦才好呢?」
  司縵沒有望他,疲累不已地靠在樹旁喘息。從枝茂葉盛的樹梢看到一小片天空,灰濛濛的看不見一顆星。
  「好吧好吧!」雷輕笑著轉身背對司縵,舉起三根手指頭,「我給你一個機會,三秒鐘!」
  (三秒鐘?哼!)司縵冷笑了一聲,(給我半秒鐘我就夠了。)
  「讓你多活三秒。」雷回過身來,收起笑臉,「但要是你願意跟著我的話,我可以考慮讓你活下來。」
  聽了他的話,司縵頓覺好笑。(照照鏡子吧!我哪裡像是會跟隨你這種嗜血狂的走狗?)
  「別痴心妄想了。」司縵無力地低語,企圖坐直身子。他用皮開肉綻的右手撐地,往後挪移了半吋。
  「你說什麼?」雷伸手抓住他的臉,俯身靠得他極近。
  「我說……」他別過頭,「想都別想。」
  「真是嘴硬的傢伙呀,但是……」雷的輕笑伴隨著吹氣聲在他耳邊響起,「我喜歡。」
  覺得臉上一陣濕熱,司縵驚訝地往後再退,背上撞到樹身,觸痛了之前從樹上摔下來的傷。雷得意地伸出舌頭舔著嘴唇,還一邊笑著再向他靠近。
  「你這個變態!」司縵氣得渾身發抖,握拳的左手收得更緊。
  「盡管罵吧,被我壓在身下的時候,你會舒服得只懂得呻吟了。」
  司縵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乘著一股氣上心頭,他使出了從剛才就開始積蓄的力量,左手往雷打去。
  藏在掌心的針筒正正刺中雷的太陽穴,他慘叫一聲,還來不及意會發生什麼事,雙目又是一陣巨痛,眼前模糊不清。
  司縵見此良機,合手便去抓雷的右手。從未試過在這種遍體鱗傷的情況底下使力,司縵催盡了全身的力量,張口咬住雷的肩頭,雙腿一蹬朝他攔腰踢去,硬生生地撕下了雷的一條胳臂。
  失去右臂,鮮血如泉湧,受到攻擊的雷發出撕心裂肺的狂吼,取出手槍盲目地四下亂射一通。
  司縵閃避不及地中了兩槍,跌跌撞撞地往他和店長紮營的方向跑去。他知道只要雷再放出超音波,這一回準會要了他的命。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回到營地取回背包,那裡頭有對他極為重要的物品。即使是死,他也想和它們死在一塊兒。
  「你這隻臭狗!我一定要殺了你!」雖然看不見,雷仍循聲由後追趕著司縵,口中不斷地尖聲狂罵:「我一定要殺了你!」
  回到營地的路途就像走了一個世紀那麼長,邊走邊失血的司縵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但他知道後頭追趕他的傢伙肯定也好不到哪兒去。受傷失去右臂之後的雷,並沒有發出致命的超音波攻擊,他猜想那可能是打入他腦中的銀粉劑發揮了效用,也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劫。
  (應該要反擊!)他告訴自己,即使不確定是否還有力氣再打一場。剛才攻擊時用上的針筒和噴劑本來是打算用來協助店長捕獵的,現在反倒成了自己保命的工具。終極武器用完之後,他便只能赤手空拳地和雷對決,勝算實在不高,但他寧願賠上命,也絕不讓那個變態狂活在這個世上害人。
  司縵跑回營地,在之前放置背包的樹後蹲下等候雷的來到。一點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原來店長留給他的小刀在逃跑時忘了帶走,落在草堆之中,在夜光下閃現冷冷的寒光。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他用顫抖的手握住小刀,聽著踉蹌的腳步緩緩向這裡移動,沒走幾步,便栽倒在地。
  司縵站起身,從樹後探出頭來。只見雷躺在地上不斷抽搐,口吐白沫,臉部因為痛楚而扭曲成一團,看樣子已經不行了。
  (單是失去一條手臂應該不足以讓他致命才對,)司縵走向倒地的雷,手中仍機警地握著刀子防備。雷的太陽穴深深凹陷,被攻擊的那一側出現黑紫色的斑塊,全身亦呈紫色。(這就是銀對吸血鬼的殺傷力嗎?)他開始明白當初店長碰觸到他的背包時,為何臉色會如此難看。
  雷抽搐了一陣子後就不動了,司縵蹲下身來,心中充滿忿恨,他打算把這傢伙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給森林裡頭的飛禽走獸餵食,否則難報他剛才受到污辱的仇。鋒利的刀子簡直是削鐵如泥,更不用說是割肉了。司縵像個屠夫似地一片片將雷雙腿上的肉割下,丟在落葉堆中。等到雙腿見骨之後,他便打算向左手下刀。
  雷的脖子上戴著一條閃閃發光的項鏈,上面刻著魔宴的標誌,是領袖才有的身分識別證明。司縵伸手扯下雷的項鏈,那原本應該已經斷氣的吸血鬼卻同時間坐起身,伸手朝他打來。經過一場惡鬥,身上受了多處傷而反應遲鈍的司縵被雷的左手擊中,尖銳的五指劃過他的頸項,血液狂噴而出。
  他顧不得頸上的傷,發出一聲怒吼,舉起手裡的刀子瘋狂地往雷身上不停刺去。忘記刺了多久,他才因為意識模糊而掉了刀子。他癱軟地倒在雷滿是窟窿的屍體上,感到陣陣冷意。
  (生命即將走到終點了嗎?)他想笑,覺得這樣可以讓自己死得瀟灑一點,奈何卻笑不出來。
  (這下子我真的等著你回來替我收屍了。)在這一刻,他又想到了店長,還有無顏面對萊姆的問題。(對不起,最後還是剩下你一個……)
  這麼冰冷的夜裡,他突然好想回到便利店樓上自己住的房間,那裡有柔軟的床和溫暖的被窩,好好地睡上一覺,然後準備第二天開店招呼客人……
  一切,好像都遙不可及了。

2009年6月28日 星期日

變身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狩獵(三)──宿敵

  一整個早上在森林裡頭隨處亂走,司縵基本上已經摸清了這座三千餘平方公里森林的每一個角落。一億多年的原始森林裡頭,有著各種各樣都市裡久違了的珍稀動植物。即使沒有亞馬遜雨林的廣袤,它仍讓他有一種回到家園的歸宿感。
  司縵躺在昨晚取水的廢湖旁,透過茂密的樹葉看著破碎的天空。做著和幾個世紀前一樣的事,讓他忍不住老要回憶往事。他哼著不成曲調的歌,那是不曉得什麼時候聽過的旋律,好讓自己的腦袋無暇去緬懷過去。
  遠處飛來一隻鳥兒,羽毛在若隱若現的陽光底下反射出迷人的靛藍色,司縵坐起身,看著這隻不怕生的鳥兒朝他靠近。鳥兒唧唧地唱著悅耳動聽的旋律,在他身邊打轉。
  他玩心大起,索性閉上眼睛佯裝睡去,等待這隻獵物自己上門。鳥兒見他沒有聲息,便大著膽子飛到他的身邊跳來跳去唧唧唱唱。一切皆在他的估算之內,司縵出奇不意地伸出手,一把便把鳥兒抓在手中。

  「哈!」他高興地坐起身,手上仍握著剛捕獲的獵物,對著它大笑:「這下子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被司縵抓在手中,鳥兒只掙扎了一會兒,便放棄似地乖乖不再亂動。司縵攤開手掌,它也沒有要逃跑的意思。
  這下子可有意思了。司縵興奮地站起身,掌中捧著鳥兒便朝坐在遠處的店長跑去。
  「喂!你看!」他高舉著手,像在展示戰利品一樣向店長示威。
  沒想到才走近店長,一直乖乖站在掌中的鳥兒便振翅朝店長飛去,在后者的肩頭停了下來。
  司縵看傻了眼,指著店長肩上的鳥兒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在看司縵帶來的舊雜誌的店長抬頭一瞥,望了望司縵又望望肩上的小鳥,低頭回到書中。
  「你……你……,它……」
  「這是我的寵物。」店長輕描淡寫地說道。
  「寵物?」司縵瞠目結舌地望著這一人一鳥,不知該如何接話。
  「它一直住在這裡。」
  看見司縵結巴的模樣,他又抬起頭來看他:「你是想問我什麼時候養了它?」
  司縵用力地點頭,曾幾何時,他也很想擁有一隻那麼乖巧聽話的寵物呢。
  「18年前。不小心救了它,沒想到它一直在這裡等我回來。」
  司縵又妒又羡地望著店長肩上的鳥兒好一陣子,才轉身走開。
  (神氣什麼,以後我要養一隻更大的。)
  不甘心的情緒充斥腦海,他邊走邊自喁,心中盤算著自己以後到底到養個什麼寵物,才能勝過那高傲的傢伙。
  狼嗎?不,那應該算是朋友了。
  黑豹?現在已經很難看到豹的蹤跡了。
  狐狸?這種動物太難臣服了。
  猴子?對它一點好感也沒有。
  熊?應該也已經絕跡了吧!
  大象?不喜歡行動不夠敏捷的傢伙。
  蛇?每天對著冷冷的傢伙已經夠了,不想再養冷血動物。
  人?應該不能叫寵物。
  吸血鬼?到時搞不好是自己變成了寵物。
  早知道就把昨晚那隻老虎捉來當寵物算了。
  胡思亂想地在森林裡頭亂走,司縵像個童心未泯的孩子,一下子和兔子比賽跑,一下子去搗亂白蟻的窩,玩得不亦樂乎。時間一下子便到了日落西山的黃昏。
  太陽才一下山,店長便穿上風衣表示他要出去。
  「上哪兒?」司縵揚眉看他。
  店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要他待在原地等他回來,便丟下司縵化成黑霧散去。
  「裝什麼蒜?」司縵不屑地唸道。他知道那傢伙準是要回衛星市去探那個女孩。
  (都警告過你不要再去招惹人家了。好好的一個人,非得害人家像我們那樣在時間的洪流裡頭苦苦掙扎才甘心嗎?)
  人類的生命雖然短暫,但也因為如此才學會如何珍惜身邊的事與物。那樣即使苦短,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長生不老很好嗎?只有愚蠢無知者才會苦苦追尋。
  (我就覺得一點都不好。)
  晚餐時間到了,前一天吃了兔肉,司縵突然決定吃素。他在穿梭於各種植物間,採集了不少可以食用的菌類、根莖和蕨類,煮了一頓豐富的「蔬菜湯」,飽飽地吃了一頓。
  夜色漸漸深了,他爬上了樹,店長的寵物鳥棲息在離他一隻手臂距離的另一枝椏上閉眼安睡。看著這隻一手便可以捏死的鳥兒,他惡作劇地想著要是自己把它當作宵夜幹掉吃到肚子裡頭,那傢伙回來後不曉得會有什麼表情。
  遠方傳來一陣騷動,鳥兒被驚嚇得振了振翅,才又低頭睡去。
  (呵~想想而已。放心,我不會吃你的。)他有點心虛地在心底對鳥兒說道。
  窸窣聲傳入耳中,有誰在往這裡靠近,剛剛那場騷動想必也是來者引起的。空氣中傳來些許的血腥味,司縵大意地以為是店長因為丟下他而良心過意不去,打了野味來慰勞他。等到那股濃濃的血腥味近在百米範圍時,他才驚覺來的是一股陌生的殺氣。
  (糟糕!)
  司縵下意識地縱身跳下大樹,拎起背包藏匿到粗壯的樹身背後。地上的營火仍有餘溫,想必來者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才會一直往這裡前進。
  刺鼻的血腥味讓他意識到危險正在向他靠近。那一種濃稠的腥味並非獵捕野生動物留下的餘味,而是人血的味道。來者若非是身上正受著重傷的人類,便是他千不想萬不願遇到的對手──吸血鬼。他緊張地從背包側袋中取出了針筒和黑色噴霧劑,塞進褲袋中,手中緊握店長臨走時留給他的黑色小刀。聽著來者的腳步越來越靠近,豆點大的汗珠不斷從他的額角滲出。
  腳步聲在營火殘渣前停了下來,司縵連大氣也不敢一喘。要知道吸血鬼的五官敏感度和他不相伯仲,甚至極可能遠在他之上,稍微一個不小心,他便要一命嗚呼。一陣踢踏聲響起,鋁製的餐具發出碰撞聲,對方似乎很不客氣地在摧殘眼前可見的一切。
  到底是誰?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底。對方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再加上那種摧殘萬物的暴戾舉動,他正是遇上了自己最不想遇到的對手──魔宴。
  千萬個點子在腦中盤算,但他仍舊打不定主意自己究竟應該要採取什麼樣的應對措施。司縵知道對上魔宴他的勝算幾乎只有20%,要是個小嘍囉還勉強可以應付,若遇到哪個喪心病狂的小頭目,他也只有等死的份了。
  偏偏那該死的傢伙又回去了!要是有他在,勝算肯定會大大提高。
  (你不是要找他們嗎?現在人家出現了,你倒風流快活去了!)他在心中咒罵了店長千萬遍,最終決定先用拖延戰術,等待店長回來一起對付魔宴那傢伙。
  才打定主意,便傳來那傢伙的聲音:「我已經知道你在哪裡了,還不乖乖地給我滾出來?」
  在這樣的窘境之下,就算要打拖延戰,也得先保住命才行。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內,他要如何逃到安全距離之外呢?對方已經發現他了,只要輕舉妄動,可能連步子都沒踏穩命就沒了。
  正在躊躇應該如何是好的當兒,一直安睡在樹上的鳥兒突然唧叫了一聲,鼓動翅膀在枝椏間飛動,然後衝上枝頭直直往天上飛去。對方沒料到鳥兒會突然躁動,注意力一不集中,便讓司縵有了乘隙的機會。
  念頭才一上腦,司縵幾乎是同時彈跳著起身,拔足便往森林的另一頭跑去。
  對方很生氣地罵了一句,急急便由後緊追他。
  他在心中暗暗感激著鳥兒在千釣一髮間救了他的性命。這份恩情,他發誓有命一定會報。
  狂奔了幾十公里,司縵忽左忽右,九拐十八彎的跑法有效地把敵人拋在安全距離之外。他慶幸自己早上一整天都在森林裡頭走動,早熟悉了整個地形。只要對方不諳地形,便很難追上他。但也不能一直跑下去,力氣總會有用盡的一刻,只希望店長那之前能夠及時趕回來就好了。

  *    *    *    *    *

  來來回回跑了逾三個小時之後,司縵開始覺得體力不濟了。他開始有點後悔自己平日總是不屑於設置陷阱捕獵,這樣至少可以利用一些小陷阱稍微拖慢那傢伙的速度。再不熟悉地形的人,接連跑上個數十回,也能大略能捉摸得到個雛型,現在的情況對他而言是大大不利。
  後面的傢伙看來還力氣十足地在追趕著他,這下子真的要完蛋了嗎?逃了幾個小時,再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該死的店長又還沒有回來,他知道不能再一廂情願地期待別人前來營救,這一場追逐戰必須尋找時機結束才行。
  他繞過一片2公尺高的樹叢,轉身朝不遠處的樟樹林跑去,迅速躍上了樹,在枝葉間穿行。樟樹獨有的氣味或許可以讓他蒙混個幾秒,只要能爭取上個半秒,便足以讓他採取行動。
  司縵在其中一棵樹上找到了藏匿點,摒息以待。等了幾秒,卻未見敵人的影子。
  (難道追丟了?)還在懷疑是不是自己藏得太好的當兒,尖銳刺耳的聲響如雷嗚般震痛了他的耳膜,司縵本能地用手去摀住雙耳,聲音仍舊透過指縫傳入耳中。頭痛欲裂的感覺一下子襲來,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幾乎快從樹上掉落地面。

2009年6月26日 星期五

變身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狩獵(二)──捕獸

  凌晨兩點鐘到達這一座被納入森林保護區的約定地點時,店長已坐在樹上等他。
  一見到他那悠閒的模樣,司縵就忍不住有氣。
  「這個背包很重耶,早知道讓你來揹好了。」
  「你知道裡面有我不喜歡的東西。」店長慢條斯理地應道。
  聽見他一針見血的答案,司縵只得悶哼一聲,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把背包放下。
  「你先到處去逛逛吧!」
  終於到了大展身手的時機了!司縵興奮得如同飛出籠中的鳥兒,急著把那木製小發射器套在手上,帶上登山小刀,閃身消失在叢林之中。

  看著司縵消失的身影,他又墜入剛才的思緒之中。
  臨出發之前,他去探過她。
  她一直坐在窗前盯著自己的雙手發呆,是記起些什麼了嗎?
  要是真的恢復了記憶,她會記得自己嗎?記得該如何?不記得又如何呢?他笑自己的多餘,不是明明決定要放手的嗎?
  拉起右手的袖子,他審視自己的傷口。經過一天的時間,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暗紅色的疤痕從掌心一直延伸至肘窩,再過兩天應該會全無痕跡。一切如同不曾發生過……,當真應該如此嗎?
  經過兩夜的纏綿,他是多麼不想離開她的身邊。如果可以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一輩子,那又何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自私的念頭才湧上腦海,他便搖頭想就此把它揮掉。(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毀了她的生活。)
  夜深的森林裡頭比起城市有生氣得多,耳中傳來大大小小數百隻夜行動物或昆蟲所發出的窸窣聲。是蛙類、鼠類、飛蟲,還有獵食者潛伏的聲音。他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司縵的氣味就在離他十公里遠的林間,像是看中了獵物,氣息變得低緩而細弱,正在伺機行動。
  (狩獵嗎?還是這小子比較適合呢!)他合上雙眼,覺得自己仿佛可以透過司縵的眼睛看到他的週遭、他的獵物,感受到他那因為血的氣味而鼓譟的每一根血管。

  *    *    *    *    *

  司縵隱身在矮叢裡,他可以聽到那隻大型貓科動物輕緩地移動著身軀。(被發現了嗎?)他在心裡想道。
  這一下子,便成了看誰獵誰的有趣遊戲了。
  司縵決定不動聲色地和它比耐力。十幾分鐘過去,當那隻動物又移動了身體半吋時,他得意地笑了。(這傢伙想必是餓得發慌,一點耐性也沒有。)
  以獵物移動的身型來估算,預計它應該有2公尺長,體重也該有150公斤左右。在這個年代,還能長得那麼精壯,實屬難得。每當它靠近一步,司縵便更興奮一點。隨著目標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幾乎要忍不住開心得叫出聲來。這是一種久違了的感覺。畢竟還是森林適合自己呀!
  在自己快進入那猛獸的躍程內之前,他率先採取了攻擊。要是慢了半拍,他可要變成了那頭動物的大餐了。他啟動手中的小型發射器,放出了四支短箭,射中了目標。大貓生氣地吼了一聲,發狂著朝他跳去。
  司縵以最迅速的動作踏上身後20米的大樹,然後借力以居高之勢朝那隻大貓的背上跳去。獵物背上中了他的一腳,怒吼著轉頭便朝他的腳咬去,他另一隻腳一蹬,踩著大貓跳到它面前50米處,和它對峙著。
  這隻猛獸想必沒有見過人,看到司縵之後的第一個反應是被嚇一跳地有點退縮,但隨即又吼著朝他撲去。
  司縵越玩越起勁,高興地跳開躲避它的攻擊。大貓眼見自己撲了幾次空,惱怒地轉身與司縵對望,不敢輕舉妄動。
  「怎麼?不敢動了?」司縵也不管那頭野獸聽不聽得懂,「在等機會嗎?」
  獵物的呼吸變得沈重,似乎是剛才放出的那幾支箭上的藥效發作,身體開始有點遲緩。
  他有點掃興地對著它嚷嚷:「喂,不行了喲?才那麼兩下子,早知道不放麻藥了。」
  大貓慢慢在面前倒下,司縵嘆了口氣,走到它跟前去拍打它的臉。它發出一聲悶哼之後便沒有了反應,司縵懊惱地坐在它身邊用力地拍了拍了它,希望它能就此醒過來,卻徒勞無功。
  從褲袋裡頭抽出了登山刀,司縵正在考慮究竟應該要等這隻猛獸醒來再和它一決勝負,還是要直接宰了它拿來祭五臟廟。
  「現在要遇上這樣的對手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呀!」他幾乎是倚在那隻昏倒了的老虎身上自言自語,手上還不斷在那美麗的黃黑條紋皮毛上撫摸。
  肚子不爭氣地發出巨響,司縵苦笑著摸了摸肚子。「看來肚子已經幫我做了決定。」
  打定主意之後,他把小刀重重地插入土中,索性整個人躺下,把大貓當成了枕頭。「遇到我算你運氣不好,不過我會讓你死得很痛快的。」他伸出手繞住大貓的頸,打算使力讓這隻動物一次就斷氣,卻被突如其來的小石子打中右手肘的神經穴,無力地岔了手。
  司縵生氣地朝剛才他借力的那棵大樹大罵:「你想幹嘛?打擾別人打獵是一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情!」
  樹上傳來了店長的聲音:「這是瀕危動物,你殺死它就觸犯了法律。」
  「我管他什麼法律,現在它是我打到的,就應該隨我處置。」司縵咬著牙狠狠說道:「再敢妨礙我下一個目標就是你了。」
  「是嗎?」店長的聲音不知何時到了身後,司縵機警地翻身站起。(早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招,這次騙不了我啦!)但眼前空空如也,沒有店長的蹤影。
  「你以為我會一直用同一個招數嗎?」這回跳到另一棵樹上了。
  「你這個卑鄙的傢伙,夠膽子就出來和我面對面打一場。」司縵氣得不住跳腳。
  「好」字才傳到耳中,司縵便覺得自己的右腳被踢中,一時站立不穩往前撲去。他急著用手撐地反身便回腳踢去,未踢中任何物體腕上卻又一痛,整個人屁股著地跌坐在老虎身旁。
  「你這傢伙給我出來!」他氣得揮拳在空中亂舞,「快給我出來!」
  黑色的霧氣在眼前凝結,慢慢現出了原形。店長站在霧中盤手看他,嘲笑似的眼神有濃濃的挑釁意味。
  司縵站起身,揮拳便朝他打去。店長卻閃身避過,並轉往森林的另一頭跑去。
  「你給我站住!」
  「你期望我傻傻站在那裡讓你打嗎?」店長頭也不回地擱下話,一轉眼已遠遠把司縵丟在後頭。
  「可惡的吸血鬼!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氣得咬牙切齒的司縵眼放青光,俯身變成了一頭身型巨碩的灰狼,怒吼著朝那黑色的人影疾速追去……

  *    *    *    *    *

  營火傳來陣陣香味,司縵的肚子不爭氣地狂叫起來。他生氣地轉了個身,換了另一個姿勢躺在大樹的枝幹上,背對著營火。
  坐在營火前烤著香噴噴兔肉的正是店長。他看了一眼仍在賭氣的司縵,伸手拿起旁邊的杯子朝他擲去。
  「」的一聲,鋁製的杯子打在樹幹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一直氣在心頭的司縵更為光火地轉身跳下大樹,快步走向營火,一把奪過他手上的肉串大嚼起來。
  看著大快朵頤的司縵,他滿意地抿嘴笑了。
  「笑什麼?」司縵瞪了他一眼,「你欠我一頓虎肉大餐,這筆帳遲早要跟你算!」
  肚子填飽後,司縵的氣也已消了大半,竟然很有興致地到森林另一端的廢湖中取水煮起藥草茶。
  「這水不能喝吧?」他望了一眼黑色的湖水,對司縵說道。
  「我知道啊,」司縵把杯子遞到他的面前,「淨化後就行了。」
  他望向司縵,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淨化能力不是這麼用的吧?」
  「管他的,只要派得上用場誰規定不準這麼用?」
  雖然知道司縵在強詞奪理,但誰叫他放走了人家到口的獵物呢?他不作爭辯地替司縵淨化了杯子裡的水,讓他開開心心地煮茶去。
  喝著司縵煮的茶,熟悉的味道讓他不自覺想起以前那段日子:他、司縵,和萊姆。
  未遇上萊姆之前,他一直獨居在森林深處,無時無刻害怕著遇見任何人,膽戰心驚地在過活。生活在遇上萊姆後有了巨大的轉變。後來,才經由萊姆認識了司縵。司縵是個急性子,不喜歡他沈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的個性;而萊姆一直是他們兩人的中和劑,總扮演著和事佬的角色,三人才能相安無事地共處了幾個世紀。
  萊姆死後,他和司縵少了中間人,竟然還能和平共處18年,也算是奇蹟了。司縵其實在心裡是討厭他的吧?經常被他氣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要不是因為覺得虧欠萊姆,他早就回到理想的居住地了吧?
  和人類相處對他而言不是難事,在變身之前他本來就是人。雖然當時身邊有不少把他們當成異類的人,但也總算學會如何在人群之中存活。司縵則不同,自小在叢林長大的他受不了人類世界那一套人情關係,即使和人類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他到現在還是不習慣,經常大嚷無聊,說著要回到亞馬遜最後僅剩的一小片原始林去生活。
  他轉頭看司縵,身旁的小夥子食足飯飽後正嚼著草舒服地躺在地上。要是沒有了牽絆,他會更自由快樂地過活吧?不用守著那家店、陪在他這個沈悶的傢伙身邊、不用天天對著客人堆笑臉,只需要忠於自己……
  他放下一直捧著的鋁杯,打算對司縵說出自己未曾告訴他的想法。「如果……」
  「這個世上沒有如果,」司縵卻打斷了他的話,「該發生的始終會發生,不會發生的怎麼做都是枉然。都叫你不要老是想些有的沒的,小心被茶噎死。」
  「我很累,要睡啦!」司縵起身躍上大樹,逃離這一場談話。
  他拿起杯子,小啜一口藥草茶。
  苦苦的滋味傳遍舌尖之後,他感受到一絲難能可貴的甘甜。

2009年6月25日 星期四

變身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狩獵(一)──啟程

  當店長說要狩獵的時候,司縵還以為他的耳朵有問題。
  「你說什麼?」他吃驚地問道。
  「我說,狩──獵──。」店長漫不經心地閤上手中的書,轉而看他。
  「你不是很多年都沒幹這種事了嗎?」司縵用一種看外星怪物的眼光打量著他,「怎麼會突然轉性了呢?」
  「因為我想幹掉那傢伙。」他緩緩地應道。
  從他的眼中,看不出絲毫的忿恨,或者應該說根本沒有任何情緒的存在,這一點讓司縵打從心底發毛。
  「那……,」一害怕,司縵講話結巴的毛病便要犯,「我們……,幾……幾時開始?」

  「今晚。」
  「今晚?!」
  「有什麼問題嗎?」看到司縵大驚小怪的模樣,他皺起了眉。(這傢伙,說到狩獵應該很興奮才對,怎麼就一張膽戰心驚的臉呢?)
  「沒……沒有。」司縵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
  (認識他幾個世紀以來,他第一次自動說要狩獵。看他平日一副深沈而難以捉摸的個性,任誰都會害怕吧?)
  (他該不會是嫌我在他身邊待久了覺得厭煩,想找個藉口把我除掉吧?)
  想到這裡,司縵突然脖子上一陣巨痛,忍不住叫出聲來。
  「你幹嘛?」他摸著紅痛的後頸跳開,對著店長大聲問道。
  店長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轉頭繼續看他的書,「不想去就別去。」
  「去……」仿佛心事被看穿,司縵漲紅了臉,「誰說我不去的!我去打電話給小璐,請他晚上替我代班!」說罷快步走出休息室。

  *    *    *    *    *

  十二點正,他站在鐘樓頂。
  剛敲了十二下的鐘聲代表約定的時間已到。司縵卻不見蹤影。
  (這個傢伙,失約了嗎?)
  從樓頂往下望去,他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人。也只有這裡,是可以同時見到最多人聚集的地方。
  年輕人雖然戴著口罩,卻神態自若地坐在草地上談談笑笑;談到忘我時,大膽一點的甚至扯下了「礙事」的口罩,大口大口地喝著便利店買來的飲料。即使沒有酒精,大家仍在極度的歡欣之下看起來醉意盎然的。果然,哪個年代都一樣,也唯有青春正茂才有資格風花雪月啊……。
  這副光景讓他想到了自己。忘了是多久以前,自己也曾經年輕過。即使在那個戰後的年代,物資是多麼匱乏,父親還是有辦法讓他們兩兄弟快樂地度過童年。再怎麼窮,一家四口都不曾覺得辛苦,直到母親去世以後。
  大概是在母親去世之後吧?他這麼想。年代太久遠連記憶也變模糊了嗎?還當真是太老不中用了。母親因病過世後,即使遇到再大困難都能一笑置之的父親便開始變了,起初是常待在房裡頭足不出戶,後來反而三天兩頭都不見他回家……。
  母親去世那年他剛好十八歲,哥哥大他兩年,國家仍在一片殘垣斷瓦中。那一場耗盡國家元氣的16年戰爭才結束十幾年,經濟在長年的戰事底下萎靡不振,而父親和哥哥一直沒有辦法找到工作。別人看到他們一家,輕者便是低頭走避,更甚者還會朝他們丟擲石塊。小時候每每被石塊丟中,兄弟倆總會生氣地想予以還擊,對於這點,父親倒是比較淡然,他總是阻止兩個小兄弟和別人起衝突。「對他們來說,我是害他們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罪人吧?」父親會笑著這麼對他們解釋。在他看來,這深深的笑意之中隱藏的是更為深沈的悲哀。
  草場上出現了司縵的身影。揹著背包的他走向三五成群坐在地上談笑的年輕人,倒像是個姍姍來遲的夥伴。年輕人看了他一眼,還有人向他招手示好。司縵回手示意,並沒有停下腳步,經過年輕人的身邊,向左右兩旁不停張望。
  永遠看起來只有十七歲的傢伙,和人群站在一起還真不怎麼起眼,充其量也只是個長得較好看的小夥子而已。
  (永遠年輕……真的是一件好事嗎?)他輕輕嘆息,化為一團黑霧,朝那個永遠長生不老的便利店店員飄去。

  *    *    *    *    *

  (這傢伙跑哪兒去了?)司縵四處張望,都不見店長的蹤影,這令他心中有點惱火。
  自己明明已經遲到了,他竟然比自己還晚?還不會怯懦失約了吧?就知道他沒有勇氣做這種事情,狩獵……,哼,說得倒好聽。從前自己和萊姆在捕獵時那傢伙就只會光站在一旁看而已,要他親自下手,終究是不可能的事吧?
  身後傳來熟悉的氣味,還未轉過身,便聽到店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遲到了。」
  司縵嚇了一跳。沒想到那傢伙會來得那麼快,竟然近在咫尺……難道他的靈敏度退步了嗎?
  「你退步了。」未等他先開口,店長便道破了他的疑惑。
  「哼,一時失手而已。」司縵紅了臉,倒退兩步,和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之後,才開始為自己辯護。
  「一時失手,小命就不保了。」店長冷冷地望他,「要是你待會兒不提起精神,十條命恐怕也不夠賠。」
  「我知道──,」司縵不屑地別過頭,「我開始狩獵的時候你還不曉得在哪裡呢!少來對我說教。」
  聽他這麼一說,店長抿嘴笑了。「還真是會倚老賣老的小傢伙。」
  「是你不懂得敬老尊賢,沒禮貌的老頭。」
  被司縵這麼一挖苦,他又笑了。
  「裡頭裝了什麼?要去野餐嗎?」他望了一眼司縵的背包,饒有興趣地問。
  「舊玩意。」司縵打開背包,從物品堆中找出了一部套在手上用的捕獵工具。
  小小的木製射擊器下方有四個孔,用來套在四支手指上,上方有裝備八支小箭頭的設置。只要用姆指按下發射鍵,能夠控制四箭齊射抑或單箭發射。這是他十九世紀初在亞馬遜叢林生活時當地的朋友送他的禮物。
  店長接過了司縵遞過來的發射裝置,「你打算用它來射什麼?兔子還是老鼠?」
  「哼!」司縵聽後不太高興地把這個木製小玩意兒從他手上搶了回來,「這是古董耶,舊時代的老朋友送的,我高興怎麼用就怎麼用,你管得著?」
  看著這個容易動怒的年輕老頭,店長沒有回話,只意味深長地望他。
  「吶,還有這個──」司縵繼而從背包裡掏出了不少「寶物」,其中有一本早已翻得破爛的泛黃雜誌、一把登山小刀、一套小型炊具、兩個鋁製小杯、兩個鋁製的盤子,當然也少不了湯匙和叉子。
  看到背包裡頭裝了那麼多東西,店長顯然有些吃驚。「你真打算在那裡野餐嗎?」
  「你管我!」司縵收拾著拿出來的物品,「你還希望我生吞活飲嗎?我要好好用人類的方式來享受獵物的美味。」
  店長無奈地看著司縵一件一件如數家珍似地把物品放回掏空了的背包,一件物品吸引了他的目光。
  背包上的環扣繫著一條牛皮繩製成的鏈子,上面串著一只發光的銅戒指。戒指的中央位置被人用刀子深深地刻上了字母「L」──那是萊姆的遺物。
  看著一臉認真在整理背包的司縵,他突然十分感慨。距離上一次狩獵,有幾個世紀了吧?那時除了司縵,還有萊姆。三個臭皮匠湊在一起,幾乎把原始林鬧翻天,那一種快樂,隨著他們離開森林走入人群而消失殆盡。讓他感到難過的不是失去了自由自在的快樂,而是失去了萊姆。
  當初提出離開森林的是萊姆,他和司縵向來都任由這個餿主意最多的老友為他們做任何決定,因此當然沒有異議。但在事情發生之後,他卻深深地意識到自己必須為那起事件負上極大的責任,想必司縵和他有著相同的體悟。然而,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痛苦、難過,都已經無濟於事。
  他從未問過自己是否後悔走入人群,因為這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情了。也或者,是他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懊悔。這一點,司縵和他不同。萊姆死後第十年的某一天,司縵突然在對他說「要是一直待在那裡就好了!」之後痛哭失聲。當時他望著眼前如孩子般哭泣的司縵,難過到了極點,卻流不出一滴眼淚。能讓壓抑在心中十年的悔意恣意發洩,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惜的是他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因為從二十三歲起,他便已經沒有了哭泣的權力。
  「好了,可以走了。」整理完畢的司縵滿意地拍了拍身後的背包,朝他笑道。
  「嗯。」他點頭示意,按下手中的通訊器把資料傳送給司縵。「兩個小時後,我們在這裡見。」
  「咦?不是一起走嗎?」司縵一臉的不滿。「這樣對我很不公平,你會飛耶!」
  「難道你想要我帶著你飛嗎?」他冷笑一聲,「你自己有手有腳,不是靈敏得很?還是你想明天新聞頭條大炒看見空中飛人的奇異事件?」
  司縵為之語塞,卻仍很不甘心地望著他喃喃自語。
  「我還有一件事要辦,你先出發吧!」他拍拍司縵的背包,突然警覺性地縮回了手。
  司縵見他臉色驟變,下意識地退後。
  「給我站住!」
  聽到他的斥責,本想拔腿就跑的司縵只得惶恐地停下腳步。
  「怎……怎麼了?」
  看到司縵開始結巴,他知道背包裡肯定還有古怪。
  「背包打開。」
  司縵心虛地卸下背包,戰戰兢兢地拉開背包的繩索。
  「不是這裡。」他指了指背包側邊的小袋子。「這裡面是什麼?」
  司縵停住了手,遲疑地抬頭望他:「這個……,你還是不要看吧!」
  「我叫你打開。」他鐵青著臉,變了個人似地向司縵命令道。
  司縵猶豫了一下,只得硬著頭皮把側邊的袋子打開,拿出裡面如針筒般大小的銀色液體,還有一個能大小足以藏在掌心的黑色小噴劑。
  他倒抽一口涼氣,渾身覺得極度不舒服起來。看見司縵的表情,他可以想像自己的臉色到底有多麼難看。
  (這傢伙究竟是想幫忙還是要搗蛋?)他在心中暗忖。帶著足以讓他致命的武器在身上,卻竟然不支會他一聲。
  「啊……,」司縵試圖為自己解釋:「這個是……」
  「我知道。」他打斷司縵的話,強忍著右手熱辣如灼的痛楚,「下次小心點,粉沫沾到背包上了。」
  司縵恍然大悟地把手上的物品小心地放回背包側袋,「噢」的一聲便飛也似地狂奔而去。

2009年6月24日 星期三

變身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麻醉(三)──信念

  槍聲響起,赫爾姆應聲倒地,子彈從左後方貫穿胸部而出,血汨汨地流了一地。
  顧不得地上那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班尼馬上為奕一解開和赫爾姆拷在一起的手,扶起搭檔走向警車,並馬上差遣年輕警員即刻向總部報告要求支援及救護車。
  「你沒事吧?」班尼用手捂住奕一流著血的後腦勾,鐵青著臉問道:「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警隊編號是什麼,還有住在哪裡。」
  「我沒事,」剛歷經一場「劫難」,奕一有些失血的徵狀,靠在警車後座上乖乖地向班尼報上了姓名和個人資料。
  見奕一看來沒有大礙,班尼鬆了一口氣,趕緊替奕一止了血,便去幫同事收拾殘局。

  然而,麻煩事還在後頭。赫爾姆的家人目睹事件的經過,失措得驚聲尖叫,跑到他身邊放聲狂哭。而鄰居聞聲也紛紛跑出來探望。想當然爾,兩次朝赫爾姆開槍的班尼,成了眾矢之的。圍觀的民眾既忿忿又不安地對他怒目而視,有人朝警車丟東西洩忿。後來當中有人沈不住氣開始破口大罵,污言穢語的當兒,有者甚至蠢蠢欲動。還好就在場面快控制不住時,增援很合時宜地到了。
  警力一到,人群便很識趣地散開。赫爾姆最先被送上救護車,然後班尼走向坐在車內休息的奕一。
  「手槍給我,」班尼向奕一伸出手,「你剛剛和疑似病例親密接觸,我得把你送進隔離區。」
  奕一楞了一下,會意地掏出手槍交給班尼。
  「對不起。」班尼接下手槍,「如果不是我一時大意,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樣。」
  奕一苦笑著搖頭。
  (爛好人!)望著毫不埋怨他的奕一,班尼心中覺得十分感動。
  「如果你打算換拍檔的話,可以隨時提出申請。」
  奕一又是搖頭。「今晚的約會我去不成了,麻煩你代我打個電話通知她,好嗎?」
  「嗯。」
  班尼點頭,他打定主意,這輩子,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

  *    *    *    *    *

  「酒……酒……」
  一直躺在沙發上酣睡的班尼不知何時醒了,第一件事便是要找他那「最好的朋友」。
  桌上只剩空酒瓶,他不滿地用力推倒了瓶子,拉著奕一的衣服向他要酒。
  正沈溺在回憶之中的奕一勸不動他,只得替他再叫了一瓶。
  「酒……酒……」班尼躺在沙發上,抱著侍者送來未開封的新酒,如珍似寶地又親又吻。
  「你喝醉了。」奕一伸手要拿他懷中的酒,卻被他推了一把。
  「奕一……,我……什麼都沒有,只有酒……。」他看起來在笑,語氣卻比哭還教人難受,「只有酒而已。」
  奕一鼻子一酸,不禁紅了眼眶。
  一年前如果不是因為救他而開槍,班尼就無需面對社會輿論的壓力。媒體天天在抄作這一起事件,每一天,都有無數媒體跟在身後,除了別人的唾罵,他還得看上司的臉色做人。警方雖然由始至終對外皆撐他到底,但對內他又受盡多少壓力?
  「對不起。」他只能在暗地裡向他道歉而已。
  事件後被隔離的第二天,班尼便來探望奕一了。雖然他以一副無所謂的語氣告訴奕一自己被停職的事,但奕一知道他是難過的。他曾經告訴過奕一,自己當年放棄當跨欄國家代表轉投警隊的理由,就是為了要讓世界變得更好:「只當個運動員不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吧?我要以實際的力量,成為推動這個世界走向美好的一份子。」那時,他的眼神是滿滿的期待。如今,他已失望透徹了嗎?那所謂的美好,真的存在嗎?
  「來,」班尼花了不少時間打開酒瓶之後,便殷勤地為奕一倒酒來。「我們喝一杯。」說是倒酒,但大部分的酒都倒到地毯上去了。
  「我們剛才已經喝了很多了。」奕一拉開他仍繼續為滿了的酒杯倒酒的手。「而且這杯酒已經滿了。」
  「再喝一杯。」班尼誇張地用手朝他比劃著。「一杯就好。」
  「就一杯。」奕一奪過他手上的酒瓶,「我來幫你倒。」
  酒還沒倒好,耳中便傳來班尼的打呼聲,奕一轉頭看他:又睡著了嗎?
  剛開的新酒還滿滿地只倒了兩杯,奕一輕嘆口氣,只得自斟自酌起來。
  白天的班尼總是很堅強,既不需要他為那起事件道歉,也不許他為救了自己而道謝。
  (他是個很好的人,至少,對我而言,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即使把送他進隔離病房,他也不曾埋怨過他一句。因為他知道班尼的做法是對的,班尼就是自己一直很想效法的對象。
  (如果換作是我,我做得到嗎?)
  腦中突然想起她曾經問他的話:「如果我患了流感,你會是第一個來把我捉走的嗎?」
  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卻沒有把握自己能做得到。要是沒有了她,他的生活會比死更難過。
  今天早上負責送疑似病患入隔離區時,其中一名病患的小女兒拉著他的衣角不放,一直哀求他放過她的父親。
  「醫生、醫生,請你不要捉我爸爸好嗎?我爸爸他是好人。」小女孩不斷地對他重複這幾句話。
  他正想向小女孩解釋時,旁邊的家人卻先一步把女孩拉回了身邊:「他不是醫生,他是警察。警察不會救人,他們只會把人送進地獄而已。」
  女孩聽了家人的話後十分害怕地躲在大人身後,遠遠望她的神情充滿了恐懼與怨恨,那眼神讓他難以忘懷。
  (這是個什麼世界啊?我也只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而已。)
  他望向身旁的班尼,正是這一份堅定的信念把他們兩人牢牢連結在一起的吧?
  但是沒有人能夠瞭解呢……
  (她呢?她會瞭解我嗎?)
  他一杯接著一杯在喝,想得越多不自覺亦喝得越多,等到發現自己喝多的時候,人已經半醉了。
  班尼再次醒來,這一次人已清醒不少。
  「咦?你還在呀?我以為你已經棄我而去了!」看見坐在身邊的奕一,他神色高興地笑道。
  「去你的!什麼棄你而去?少來這一套。」奕一伸手撞他。
  班尼揮了揮酒所剩無幾的瓶子,伸手又叫了一瓶。
  奕一阻止不及,只能干瞪眼。「你還喝?過量了吧?」
  「怕什麼?我又不開車。」
  見他一副耍賴的模樣,奕一知道是怎麼樣也勸不了他的。


  酒過三巡,奕一走出警察俱樂部時,已過凌晨2點。
  他探過錶,帶著醉意走在街上,朝和家相反的方向步去。
  路上冷冷清清的,不但沒有人影,連動物也難見一隻。
  (這個世界上能死的都死了大半了吧?剩下的只不過是在苟延殘喘而已。)
  酒精讓他的腦袋無法克制地老想一些消極的念頭。
  「如果沒有你,我連苟延殘喘也活不下去了。」他對著天空自言自語,又自顧自地笑起來:「真好笑,你真是懦弱無能的傢伙……還以為自己很能幹,只是懦夫一個!懦夫!」
  (當警察有什麼用?還不是被萬人唾罵的角色!有個屁用!)
  他坐在街道邊自嘲自諷了一番,才滿意地起身繼續他的路程。
  這條熟悉的道路他和她攜手走過無數遍,兩人散步的時候總是靜靜的,雖然她不說話,卻會無時不刻給他最溫暖的笑意。
  在這附近有一間24小時便利店,他們偶爾會一起到那裡去購物。還有一個幾乎要被人遺忘的小公園,裡頭有一座不再啟動的小型噴泉。她總說噴泉上的小鳥雕像很逼真……。
  等到自己發覺時,他已呆站在她家外頭的街道上。從這裡可以看到她房間的陽台,裡頭漆黑一片,想必她已經睡著了吧?
  他搖搖頭,笑自己做的傻事。(該是時候回家休息了,明天還有工作要做。)
  涼風吹過,他感到一陣寒意。即使再也沒有四季,冬天的冷冽像深深刻印在他的心中,他必須堅持下去,等待春天到來的那一天。
  離開她家,他走向附近的小公園,只要穿過那座公園,他家就在另一端。
  快到公園入口時,眼前突然閃過3條黑影。他揉了揉雙眼,心想大概是自己喝得太多以至出現了幻想,隨即而來的巨響卻猛然令他酒醒了大半。
  那類似槍嗚的聲音接連響了好幾聲,他拔腿便朝槍聲處追去。
  在小公園中央處的噴泉上,他看到3個黑影在追逐。其中2人名顯然在圍剿另一人,被追趕的那人動作遲緩,像是中了槍傷。不一會兒,追逐戰便結束了。其中一人踩在那受傷者的身上,毫不憐惜地朝他又開了兩槍。
  在這種情況下,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袖手旁觀的。只是難以置信的是,在這個疫病肆虐的情況底下,竟然還會有人在此殺戮?
  他緩緩向3人移動著,眼前的情勢對他而言大大不利,他必須等待適當時機,才能一舉制服兩名惡匪。
  「砰」的一聲,持槍的男子又無情地在受傷者身上開了一槍。他再在忍耐不下去,拔槍便朝他們兩人指去:「不許動!我是警察!」
  聽到警察二字,3條人影皆顯得愕然。
  奕一舉著槍向他們靠近,昏暗的路燈把燈下的4條人影照得如鬼魅般嚇人。
  站在持槍者身邊的助手看見奕一,首先嚇了一大跳,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奕一看見他的反應,在心中盤算著應該要由他先下手。
  沒想到看清楚他的模樣之後,比他更為震驚的倒是奕一自己。那一身灰衣的不正是自己常去的那間便利店的店員嗎?持槍的是一名素未蒙面的黑衣人,而那個被他踩在腳下的,是一個似人非人、長著一對獠牙的怪物。

2009年6月23日 星期二

變身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麻醉(二)──射殺

  不曉得疫病是從何時開始接連不斷的。打從懂事以來,班尼所接觸到的便是死亡,妹妹在他高中時染病去世,親人也一個接一個地離世,甚至曾經為伍的同窗、朋友、同事,也總在突如其來的病疫中從這個世界上陸續消失。
  現在,他和搭檔奕一正在執行任務──將一名接獲投報的疑似病患送往醫院隔離區。今次爆發的感染型皮膚癌細胞綜合症,是通過親密接觸的途徑傳染,雖然不至如空氣傳播的病毒傷害性那麼大,政府仍然宣佈採取一般傳染病的方法,讓疑似病例接受隔離治療。
  宣佈政策的是官員,執行的卻是警察。這一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讓他們成了人民又愛又恨的對象。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負責看守赫爾姆的年輕警員受不了中年男人哀怨的目光,忍不住對他說道:「我也是聽命行事呀!」

  「久了你就麻木了。」班尼以嘲諷的語氣對他說道。
  對呀!想當初他剛進警校時父母親是如何反對,甚至和他脫離了親子關係,只因為妹妹就是因為患病隔離而死在醫院的。剛開始的時候他覺得很難過,為什麼就沒有人能夠瞭解他呢?日子久了他也就無所謂了,人家怎麼想都沒關係,隨他們好了!
  干等是不可能會等到好日子降臨的。只要能夠為社會盡一份力,提早讓和平安定的日子到來,他覺得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
  赫爾姆雙手被拷,正坐在家中客廳的椅子上哭喪著臉。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在一旁哭哭啼啼地拉住把文件拿給他們簽署的奕一不放,口中不斷唸著「求求你們放過他」之類的詞句。
  「我希望你們能明白,」奕一竟然還耐性十足地對那幾個哭哭啼啼的女人解釋:「我們只是把你們的丈夫和父親隔離治療,這一次的傳染病問題不大,治癒之後他就可以回家了。」
  這名45歲的中年男子,正在失業中。每天,他都會到中央車站尋找工作機會,即使只有一天的散工也好,只要能賺一點維持家計的錢,全家便不至捱餓。赫爾姆坐在客廳,口中不住對坐在旁邊的班尼和那名年輕的同事哀求,起初是動之以情,敘述家中有多麼需要他這個支柱,後來見沒有效果,便改以眼神攻勢,盯得年輕警員渾身發毛,索性站到屋子門外去等。至於奕一那一邊,拖拖拉拉好一陣子,家屬總算是簽了字,事情才告一段落。
  「走吧!」班尼站到赫爾姆面前對他說道。這名兩支手皮膚已現出紫黑色斑點的中年男人,緩緩地站起身,低頭遵循班尼的指示走出了家門。
  年輕警員見任務即將達成,便率先走下樓支會在車上守候的同事做準備。班尼的手搭在雙手上拷的赫爾姆的肩上,以防他有任何異動。若是平日的話,只要病患合作他們其實也無需為他上手拷。
  距離警車還有15步的距離,兩名同事已經在車上等候。
  班尼鬆懈地放下了搭在赫爾姆肩上的手,轉對身旁的奕一問道:「喂,今晚你真的不能陪我去喝兩杯呀?」
  奕一只笑著聳了聳肩。
  (這個傢伙,連果斷拒絕我的勇氣都沒有嗎?)班尼心中有點惱怒,(還真是爛好人一個!)
  他望向無雲的天空,即使再不理會別人的眼光,努力朝自己的目標邁進,每年到了這一天,他還是忍不住會覺得寂寞,不想一個人渡過,畢竟28年前的今天,是他出生的日子。
  走在前方的赫爾姆突然發難的時候,班尼還在沈浸在他的思緒中,以致於自己是怎麼被推倒的,他也不清楚。
  才回神,他便看到奕一拔足朝那瘦弱的中年男子急追而去。
  「站住!」奕一邊跑邊向赫爾姆喝道。
  (他會乖乖站住才怪!)班尼在心中笑他的傻話,站起身尾隨奕一追向那名變成了「逃犯」的男子。
  車上的兩名同事看到事情生變,趕緊下車一起追捕赫爾姆。其中一名警員幾乎要捉到他時,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赫爾姆反身向伸手捉住他的員警靠去,用他手上那紫黑色且有點滲血的大片斑點擦過該名員警的臉頰,這名同事不自主地發出了一聲怪叫,倉皇地放手往後退。另一名警員看到同伙遭殃,不敢貿然和這名行為瘋狂的男子接觸,杵在原地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他逃逸。
  「笨蛋!幹嘛不阻止他?」由後追上的奕一生氣地朝同事吼了一句,又忙著去追赫爾姆。
  班尼提氣急追,跟上了奕一的腳步。
  奕一轉頭望他一眼,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
  (有什麼好驚訝的?)班尼覺得有些得意。(別忘了我之前可是跨欄國家代表哦!)
  但要說班尼快,也不及逃命的赫爾姆快。這名中年男人要不是使盡吃奶的力氣為自己賭上一把,就是天生的運動料子。班尼和奕一這兩個在警隊出了名的運動健將,再怎麼追也只能和他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要想追上他再把他制服,還得再費一番功夫。
  跑了一段距離,三人眼見就要跑出密集式平民住宅區。赫爾姆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回頭看到警員還追在後頭,他加速朝衛星市的方向跑去。
  (讓他跑進市區,麻煩可就大了!)念頭至此,班尼停了下來,腰間的手槍已經握在手中,毫不猶豫地朝赫爾姆開了一槍。
  「砰!」的一聲,100米前的赫爾姆慘叫一聲,腿部中了槍傷。他踉蹌一下,奇跡似地沒有倒下。赫爾姆回頭看看他們,口中不曉得在喃喃自語些什麼。兩人見他不再逃走,便稍微放鬆警戒朝他跑去。
  「你再逃警方會告你拒捕,」奕一拿出手拷,將原本已經雙手上拷的赫爾姆和自己緊緊拷在一起。「剛剛被你傷害的警員也擁有起訴你惡意攻擊的權利。要是你一開始和我們合作,就不用吃這麼多苦頭。何必呢?」
  「我……」赫爾姆邊拖著腳邊忍痛哭著哀求道:「警察先生,全家人等著我開飯,要是我……我被關進去,那我老婆和孩子要吃什麼呢?」
聽了男人的話,班尼下意識地望向奕一,只見他無耐地搖了搖頭,「對不起,這一點我們幫不了你。職責所在,我們必須履行公務,把你帶回去。」
  「別做無謂的掙扎,」班尼亦拍拍男人的肩頭,「只要撐過這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這一段時間……,」赫爾姆哭得更甚,「進去了還出得來嗎?我……,我不想死在醫院冷冰冰的床上……。」
  兩人沒有回話。三個人默默地走向警車,氣氛凝重得像在出席一場葬禮。對赫爾姆而言,這又何嘗不是一場預示他人生終點的葬禮呢?
  班尼為赫爾姆腳上的傷口粗略地包紮並止了血,男人不自禁地全身在發抖,無法抑制地流淚。
  「上車吧。」生離死別的場面並非第一次見,即使再為之動容,執法者還是得秉公處理。
  赫爾姆的妻女三人站在居住的樓房門口,遠遠地望他。他回望摟在一起的母女三人,擦去眼淚朝她們揮手。妻子已經哭得無法自己,三人之中只有看來十六七歲的大女兒朝他揮手示意。
  「走吧。」奕一拍拍赫爾姆的肩頭輕推他,示意他上車。
  赫爾姆低下頭,卻轉身用力反推奕一一把。奕一不虞他有這麼一招,兩人一起跌在路上。
  奕一頭先著地,重重地敲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顯然頭部受了重擊。赫爾姆發狂似地用兩手之間的手拷推向奕一的頸,試圖讓他窒息。
  情況危緊下,班尼反射性地拔出了才回鞘的手槍,不容多想便朝赫爾姆再開一槍。

2009年6月21日 星期日

變身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麻醉(一)──好友

  洗過澡徹底進行全身防菌消毒之後走進酒吧的門口時,班尼已經坐在靠牆的陰暗角落裡頭大喝特喝。
  奕一走過數張桌子時都遇上了熟人,雖然只是很客氣地寒喧幾句,但也費了不少時間。
  這是供警務人員減壓專用的俱樂部酒吧,在這行待了10年,他相熟的人自然多不勝數。
  他走向班尼,一見他深怕自己不醉的喝法,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這算是慢性自殺嗎?」他在班尼旁邊坐了下來。

  「呵~」后者只是冷笑著回應,把空杯注滿了酒,「難得今天你來陪我喝,我們不醉不歸。」
  敲杯之後,他只小啜了一口,便看到班尼一飲而盡,然後又自顧自地倒滿杯子。
  他什麼時候開始酗酒的呢?奕一回想。大概是一年前,訴訟期間開始的事情吧!
  「你在幹嘛呀?」班尼瞥了他一眼,看見他「異樣」的眼光後有些不滿地說道:「人家乾完了一整杯,你才喝一口?告訴你哦,今天你要是不陪我醉,我們就不算是朋友!」
  奕一苦笑。從班尼的口氣聽來,在他未坐下之前,這個酒鬼搞不好已經幹掉了一整瓶陳年烈酒吧!
  「來!」見他拿起酒杯,班尼又敬了他一杯,不等他回應,依舊是自己一飲而盡。
  「喝得太多,不會耽誤第二天的工作嗎?」奕一問道。
  班尼只搖了搖手,「它現在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的情人、家人。沒有它,我可能活不下去了。」
  朋友?情人?家人?
  (對呀,這麼多年來,不曾見過班尼的親友……。他一直是一個人……,我至少找到了人生的伴侶,而他,只能和酒做朋友嗎?)
  看見兀自沈思的奕一,班尼伸手來拍他的肩膀。「呵~,你也算,你也算是我的朋友啦!」
  看來,他的確酒意濃了。
  每倒一杯酒,班尼皆一飲而盡,似乎深怕錯過了品酒的最佳時機。他喝了又倒,倒了又喝,間中也不忘向奕一勸酒。奕一應酬地喝了幾杯之後,也開始有了絲絲酒意。
  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子喝酒了吧?當上警員的第四和第五年,他也曾經一時迷戀過這杯中物。要數紓緩因為工作而緊繃到底的神經,這東西可真的有一時之效。但過度沈迷的後果,則是墜入更加痛苦的深淵……,這一種惡性循環,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看著班尼因為酒精麻痺而略顯遲鈍的模樣,他很難和那個白天與他一起行動,反應快捷而果斷、大公無私的拍檔聯想在一起。
  每一個堅強的人都難免有軟弱的一面吧?奕一慶幸自己的身邊有她,若不是她,他可能有一天也會成為酗酒者。
  「咦?稀客哦?」
  奕一回頭,他的上司正笑意盎然地看他。
  他楞了一下,一時間意會不過來。
  「沒在這裡見過你幾次,」上司拍拍他的肩,「好好享受吧!」
  他微笑著點頭示意,朝上司舉杯敬了一杯,回頭看班尼時才發現他已經倚在沙發上半醉半醒,像是睡著了。
  看到這樣子的班尼,老實說,奕一的心在隱隱抽痛著。要不是那一起事件,班尼恐怕還快樂地活在他警察夢想中,不會「和酒交上朋友」,夜夜留連在俱樂部酒吧之中。
  「謝謝你。」他低頭自喁,然後喝光手中的那杯酒。握在手中的酒因為他的溫度而變得有點溫暖,從胃開始熱上心頭。
  「乾杯……」癱在沙發上的班尼在講著醉話。
  「乾杯。」奕一為自己斟滿酒,向醉倒了的班尼示意,然後一飲而盡。
  (謝謝你救了我。)腦海中浮現染血的畫面──對空的槍鳴、男人的淚水、忿怒的民眾、他後腦傷口流滿衣襟的血、倒在地上的疑似病患、班尼鐵青的臉孔……這一些他以為已經忘記的畫面,原來都歷歷在目。

  *   *   *   *   *

  「你還好吧?」看見他打呵欠,坐在身邊的班尼伸手輕打他的後腦勺,「昨天在女朋友家過夜,縱慾過度哦?」
  「去你的!」奕一輕笑著,猛力推了他一下。
  坐在前面的兩名同事一直在爭論著這一波疫病到底會何時收場的話題,奕一和班尼對望了一眼,無奈地笑著。
  「唉,有什麼好爭的,該結束的時候就會結束啦!」班尼用教訓的語氣打斷了他們兩人的對話。
  兩名才加入警隊不久的新人聽到「師兄」的訓誡都識趣地住了口,以傻笑帶過。
  (真希望這一場風暴能快一點結束。)
  奕一望向窗外,從封閉的玻璃他可以看到如死城一般的衛市星。
  清晨七點鐘,行政大樓外頭開始有人在走動。這座城最熱鬧的地方莫過於這裡了吧?來來往往的盡是公僕,一般民眾對這裡總是敬而遠之,除了醫院,最討厭的就是行政區。
  車子正以時速80公里朝衛星市以東駛去,才一過行政區,平民住宅便以近乎死寂的冷清迎接他們。路上沒有人,即使這一波病毒並非以空氣為媒介傳染,民眾依舊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首都已經是這個模樣,真不敢想像其他地區會是怎樣?」班尼嘆了口氣。「人生苦短呀!得好好把握才是!」
  他轉頭,望著身旁閉目養神的班尼,苦笑著回應:「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該讓你去負責給新人主講激勵講座才對。」
  班尼悶哼一聲,不理會他的挖苦。他笑著轉回頭,繼續賞他的景。
  和班尼拍檔是近兩個月的事,之前奕一的拍檔是一名老警員,目前已經退役離開警隊。而班尼的搭檔,聽說在之前的那一疫染病去世,兩個落單的人剛好被湊成一組。
  對於班尼,奕一所知不多。警隊裡頭其實並沒有多少人和他深交,也沒有多少人喜歡他,或許是他過於鐵面無私吧!關於他的流言反倒不少,因此當同伙知道奕一和班尼將成為拍檔時,都替他叫屈,為他的「不幸」而不值。
  有多不幸呢?兩個月以來,奕一都覺得和他很合得來,這個人除了偶爾會講些自以為好笑的冷笑話外,也算是個很顧同儕的好警察。
  「喂,明天週末了。」車子駛出衛星市,一直閉目養神的班尼突然開口:「晚上去喝兩杯吧!」
  「不了。」奕一想也不想便拒絕道:「我晚上有約。」
  「你這個傢伙!」班尼突然伸過手來用肘掐奕一的頸,「重色輕友!」
  奕一轉身一扭,把班尼的手反扣在背後,「那是先約好了的,什麼叫重色輕友!」
  「你再不放我的手就要斷了!」班尼漲紅了臉,「怕別人不知道你是空手道冠軍呀?」
  「我可沒有這麼說,是你逼我出手的。」
  奕一才鬆開手,班尼便急著把手抽回來,口中還不甘地唸唸有詞。
  「好啦,對不起,下次再約吧!」
  警車在衛星市以東35公里處的密集式平民住宅區停了下來。這裡同樣一片死氣沈沈。甫下車,奕一便感受到上百張組屋窗戶後面一對對恐懼的目光,即使一個人影也沒有見到。
  他們依據偵察處所給的地址,找上了B棟6樓03號的門口。敲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應門。
  班尼顯得有點不耐煩了,他朝門內大聲叫道:「我知道有人在裡面,請你們和警方配合,如果3分鐘之內再不開門,我們就要破門了。」
  房子裡頭傳來一陣騷動,確實有人在內。
  一分鐘過去,二分鐘也過去了。班尼正準備叫新人跩門時,門靜靜地打開了一條細縫。
  「請問……,你們找誰?」另一邊傳來顫抖不已的女聲。
  「萊茲‧赫爾姆。」奕一應道:「他應該在裡頭吧?」
  聽到奕一報上的名字,門後的女人「唰」的一聲打算把門關上,卻被動作更快的班尼擋住了門。
  另一名同事伸腳跩開了門,房子裡傳來一陣驚呼。
  客廳裡呆楞著3個嚇壞了的女人。奕一和班尼衝進單位裡頭唯一的一間房間裡,看到瑟縮在角落年約45歲的瘦弱中年男子。
  「雙手放在頭上!」班尼帥先拔出了槍,指向男人:「面向我們站起來!然後報上你的姓名,馬上!」
  「別開槍、別開槍!」男人抱頭站起身,以顫抖不已的聲音回應:「我就是……,我就是萊茲‧赫爾姆。」

2009年6月20日 星期六

變身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公僕

  灰暗的一天。
  天空佈滿灰濛濛的煙霾,走在大街上的人除了口罩外都戴上防護眼罩。
  奕一正在前往巡察的途中。他走在道上,人們看到他身著制服皆像看到瘟神,露出恐慌的表情,紛紛走避。
  這也難道,大家都怕他找上他們。遇上他通常都沒有好事,尤其是他在執勤的時候。若不是來把疑似病患帶走,就是通知該戶他們哪個正在隔離的親人過世了,如此冷血無情的職業,也只有他才能一做就是10年。
  今天的天氣糟透了,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樣。原本以為已經有好轉跡象的流感,原來只是再變種的潛伏期而已,現在再次爆發的已非最初的初變種疫病,而是對現有疫苗具有抗藥性的該死的次變種。以為不久後能鬆一口氣的夢想破滅了,這令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這樣沒完沒了的究竟要到何時才會停止?……或許,要維持到最後一個人類都死亡為止吧?)
  悲觀的想法才湧現,他便馬上揮揮頭阻止自己胡思亂想下去。
  (不會的,只要還有夢想,就一定會有希望。)
  他嘆息,事到如今也只能以這樣天真的話來搪塞自己嗎?
  昨天他剛出席了同事的葬禮,一名在這次疫病中英勇殉職的資深警員。葬禮上冷冷清清的,沒有幾名警員出席。大部分同事在那個時候都在全國各個角落為了這場變本加厲的疫病奔波,剩下的才不到10個人。教人不忿的是執政黨竟然沒有委派任何一名官員到場慰問家屬,送到的只有一片表揚逝者功勛的晶片板。
  聽著死者家屬傷心難過的哭聲,他覺得既悲忿又無奈,心中拚命阻止自己想要咒罵這個爛透了的世界的衝動。他是一名警員,必須要學會比常人更快控制自己的情緒,絕對不能敗給這場疫病。
  棺材上鋪著的國家領導人送來的國旗,成為唯一可以證明逝者為國家捐軀的證物。隨著棺木推進往生爐裡,一切都化為灰燼,還有誰會記得他那偉大到甚至丟了性命的付出?
  等待著儀式結束的空檔,他想到了她。心裡想著如果有一天躺在棺木裡的換作是他,她會不會痛哭流淚?在一起兩年,他不曾看過她哭泣,也沒見過她心靈脆弱需要別人安慰的模樣。她總是一副安逸的表情,無論喜、怒、哀、樂皆淺淺地點到即止,彷彿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而他愛上她的正是這一點。
  她不會如同一般人在知道他是警員之後反應呈兩極化,若不是躲得遠遠的,便是死纏爛打追問個不停。這些都令他感到厭煩。知道他是警員的時候,她還以他一個淺淺的微笑,那種安之若素的模樣反而引起他莫大的興趣。在愈加瞭解她之後,他更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
  同樣是孤兒,同樣堅強地在這個世界尋找一處屬於自己的角落……,這讓他一廂情願地認為兩人是註定的一對。除了她,我誰都不要。在向她表白的那一天,他就下定了決心,要一輩子保護這個女人。即使她什麼都不說,即使她從來不曾要求過他什麼,他就是覺得自己應該肩負起這項使命。
  或許習慣了勇往直前的他,忘了從另一面去思考:真正需要依靠的人其實是自己,正是她那萬事處之泰然的個性拯救了他,讓他在那痛苦的萬丈深淵之中找到一點燈火、一絲安慰。

  *   *   *   *   *

  「怎麼了?魂不守舍的?」同事班尼用手肘輕碰了碰他。
  他回過神,搖了搖手。「沒事。」
  「這麼多年,還不習慣嗎?」
  班尼用嘲諷的眼光望他。他只能苦笑著搖頭,剛把6個疑似病例送進了國立軍方總醫院,他一天的工作算是結束了。按下腕上通訊器的連結鍵,他站在醫院外頭第三次啟動視訊通話要求連結到她家。之前兩通都沒有接通,他心裡頭有點擔心,卻又安慰自己她懂得照顧自己。
  「怎麼樣?還是沒有人接嗎?」班尼向他探問。
  他沒有答話,注意力都放在通訊器上。只要通訊一連結,他要在第一時間看到她。
  通訊要求像丟進深海的小石子,熒幕上全無反應。
  「是不是出去了?」班尼看來有些不耐煩,「你就跟我一起到俱樂部去好了嘛!」
  按下結束,他再發出通訊要求。已經快一個星期沒有見到她了,他渴望在今天和她見面,兩個人能像以往一樣手牽著手在街上散步,聊一聊天,然後一起吃晚餐。
  「嘟」的一聲,通訊連結上了。望著熒幕,他楞了一楞,沒有畫面,她啟動的只有語音通話。
  通話接通了,卻沒有傳來她的聲音。
  「喂,」他不自在地開口。
  半晌,才聽到她的回應。
  「妳怎麼了?又不舒服了嗎?」
  「沒有。」她的聲音聽起來好疲倦,「我沒事。」
  「很累嗎?」他關切地問道。
  「還好。」換來的卻只是她淡淡的回應。
  「待會兒我去妳家接妳好嗎?」一想到不久便可以見到她,他便難掩欣喜的神色。
  「奕一,」她頓了頓,「今晚的約會取消好嗎?」
  正想問為什麼,傳聲器又傳來她的聲音:「我有點累,不想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期盼不已的約會成了泡影,他慶幸兩人啟動的是語音通話,她看不見他失望的樣子。
  「那……,好吧!」他掩飾心情故作輕鬆地應道:「妳好好休息,過兩天我再去看妳。」
  「謝謝。」傳聲器傳來她有氣無力的聲音。
  通話才結束,班尼便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搭上他的肩,「都說陪我喝酒去囉!你看,命中註定的啦!」
  看著班尼興奮不已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他無奈地掃開他的手,玩笑式地推了推他:「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2009年6月19日 星期五

變身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色慾

  兩個情慾高漲的夢。
  那是夢嗎?
  醒來時一切都再正常不過,她又怎能不去懷疑它的真實性?
  接連兩個晚上的纏綿悱惻,即使是在夢中,也足以讓她臉紅心跳。
  大膽、直接、狂熱得連自己都快要燃燒殆盡,她無法不去懷疑夢中的自己是否「真的是自己」……
  我是瘋了嗎?
  26年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是如此縱慾的人,難道這才是真正的她?


  夢一:色誘

  脖子上一陣酸麻,她皺眉微轉過了頭。臉頰觸碰到的暖意讓她稍微變得清醒。
  又是夢嗎?
  她睜開眼,黑暗中看到他坐在榻邊,伸手來撫摸她的臉。
  (你是誰?)想向他發問,但卻發不出聲音來。
  果然在做夢吧!
  他將她的髮絲捋到耳後,然後慢慢地彎下身,下巴枕著她的肩頭,維持俯擁的姿勢。
  時間似乎靜止了,連牆上的鐘亦停止了聲響。
  在這裡,一切都是永恆的嗎?
  她轉向他,聞到他頭髮的味道。那不是甜膩的香氣,有點像陽光底下乾淨草坪所散發出來的氣味。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感襲上心頭,她閉上眼,舒服地吸了一口氣。
  他隨後把手收緊,粗壯的手臂繞過她的背,交握在一起。
  這樣一來,他便真的在擁抱她了。
  被他緊緊地抱住,她有一種快喘不氣的感覺。透過身體的接觸,她可以感受到他那擁抱之中深沈的悲哀。
  (為什麼要如此悲傷呢?)她在心中默問。
  對不起。
  當這三個字蹦上她的腦海時,她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對不起……。
  是他在告訴她一直以來難以啟齒的真心話嗎?
  她推開他,試圖想要找到答案。看到的依舊是黑色的霧,沈重而凝重。伸出手,這回輪到她把焦點投向他了。即使看不清楚,她可以以手代眼,好好地摸出他的長相來。
  不算太濃細而長的眉毛,深邃的眼睛,直而挺的鼻子,堅毅的嘴唇……,瘦削的臉龐可以感覺到微微的鬍渣。
  那就是歷盡滄桑的臉孔嗎?
  手探到他的脖子時,一種莫名的慾望突然衝上她的腦袋。她搭著他的肩慢慢收回了手,兩人在不到2公分的距離對望著。非得這麼近,才看得清楚嗎?
  眼前這張臉,既熟悉又陌生。她是何時見過這一張面孔的呢?
  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鼻息、他心臟鼓動的聲,還有在他體內蠢蠢欲動的慾望。
  她本能地再靠近他,用舌尖穿過雙唇輕碰他的門牙,然後往前滑進尋找他的舌頭。他全身一顫,顯然受到了她的挑逗,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長長的熱吻讓兩人的情慾幾欲爆發。她像失了控的野獸,伸手去脫他的黑色風衣,替他解開襯衫的扣子,直到兩人一絲不掛地交纏在一起。
  一切皆如她所希望地進行著。渾身發燙難耐的她緊緊地抱住他,隨他的動作不住發出呻吟,墜入肉慾的深淵。
  數度纏綿之後,她躺在被汗水浸濕的床上,享受著他的吻。極度的歡暢過後,緊接而來的便是深深的空虛,她隱約覺得這當中缺少了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緊緊地抱住他,把頭深深埋在他的懷中,聽著他急促的呼吸聲,感覺到他身上每一個毛孔皆因肉體上的歡愉而奮力地張狂著。然後,便在他的吻中沈沈睡去。

  *   *   *   *   *

  那一個下午,她幾乎是彈跳著起床的。
  惶恐地望著夢中兩人交纏的床榻,她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克服心理障礙,敢走近那張床動手更換被單。
  除了清洗被單,剩下的時間她都在發呆。
  太過激情的夢讓她覺得全身被掏空,不由自主地直望著自己的雙手發呆,直到睡意再次降臨。
  沒有想到,第二個夢如潮水順著深沈的睡眠再度來襲……

  夢二:嗜血

  神志恢復時,他正跨坐在她身上望她。
  她張開口,依舊發不出聲音。
  想馬上逃開,身體卻不聽使喚地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龐。
  應該覺得恐懼的此刻,她竟打從心底享受著一切──慾望、羞恥、恐懼,還有她潛意識中知道即將會到來的……。
  他看來神情有些古怪,眉頭深鎖。在牽起她的手親吻之後,從床榻邊拿出了一把黑色小刀。
  深黑色的暗沈刀身看來教人生寒,還未來得及思考他想幹些什麼,刀子已經劃破他的右手,傷口從掌心越過手腕幾乎延伸至肘窩。
  濃稠的鮮紅色血液沿著手流下,滴在她的身上,沾到床單。她的心跳加速,心中莫名地興奮,體內升起一股衝動,同時又難過不已。她朝他伸手,想觸摸他的傷口;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雙手,把她按壓在床上。
  心臟鼓動得就像快從口中跳出來,她發出一聲呻吟,不自主地顫抖。
  血染紅了大半床單和枕頭,他卻面無表情地繞到她的身後,環抱住她,輕輕吻她的頭髮,然後把右手挪到她的面前。
  血淋淋的右手就擺在眼前,她經歷了前所未有的饑餓感。輕舔傷口,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手因為痛楚而輕輕顫慄。血流進她的口中,咸而黏膩,但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於是,她像初生的嬰兒吮吸著他的傷口,貪婪地渴望能夠獲得更多、更多……

  *   *   *   *   *

  餵食時間已過,牛奶爬起身望向它的女主人。見她一臉的惘然,不敢打擾,只發出一聲悶哼又趴在藤椅旁。
  打從下午起床,她便一直恍惚到現在。除了偶爾若有所思地走上前去摸摸床單與枕頭,剩下的時間她都坐在藤椅上看著窗簾。彷彿她能透過那暗黑色的布簾看到街上的景致。
  街上偶爾會傳來廣播車播放的宣導,或救護車經過的笛聲,都引不起她的注意。她墜入了更巨大、更遙遠的世界裡頭。

2009年6月14日 星期日

變身 第十章


第十章 守護

  才踏上她家的陽台,便聽到那隻拉不拉多犬的吠叫聲。
  和之前幾次不同的是,這次那隻動物是搖著尾巴向他表示友善的。
  他輕輕在她身旁降落,牽起了一陣微風。
  髮絲飄動的她,彷若感覺到他的存在般轉過了頭。
  (變得更為敏感了嗎?即使看不見,妳也可以感覺到我嗎?)他望她。(不久以後,妳或許就能清楚地看到我了。)

  離開倚在欄杆賞夜的她,他走進了房間,在靠近落地窗的藤椅上坐了下來。
  搖頭擺尾的狗兒仍邊吠著走向他。
  (噓──,)他用手示意狗兒,它竟出奇聽話地住了口,站在原地尾巴搖個不停。
  「牛奶,」聽見她的叫喚,狗兒馬上轉頭走向她,「怎麼了?肚子餓了嗎?」
  望著她逗弄狗兒憐愛的模樣,他的心竟然有種刺痛的感覺。
  司縵揪著他的衣領厲聲責問的話,像針刺痛他的心。
  一直以來不屑以為的那一些,原來都在自己身上。和那些一己私欲的傢伙比,自己還真的沒有什麼不同……。
  他在她房中坐了一整夜,笑著看她一下子走到陽台賞景,一下子和狗兒嬉戲,一下趴在床上看書,一下子陷入沈思,每一個動作,他都覺得美麗。
  夜愈深,她看起來就愈益精神。
  (第一階段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吧?接下來,就等第二階段了。)在心中默數著時間,他望向牆上的鐘,凌晨4點鐘,也差不多該倦了吧?
  果不其然,4點30分,她開始現出了睡意,原本閃爍著光芒的雙眼變得呆滯。接連打了數個呵欠之後,還來不及鋪好被褥,她就趴在枕頭上睡著了。
  他莞爾,走向已然沈睡的她,把被褥鋪好,拿走她手上看到一半的書,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晚安,親愛的。

  關上房門走向客廳,他開始轉化為實體。身邊的狗兒有點害怕地輕聲嗚咽,但仍緊緊跟隨著他。
  「怎麼?你不仇視我了嗎?」他微笑著摸了摸狗兒的頭。
  狗兒「啊嗚」一聲,伸出舌頭來舔他的掌心。
  「是因為我幫了你的主人嗎?」他重重地坐上沙發,「你在對我說謝謝嗎?」
  狗兒賣力地在他身上磨蹭,似乎真的十分喜歡他。
  「你叫牛奶,對吧?」他抱住狗兒的頭,停止它在他臉上亂舔的動作。
  牛奶聽見自己的名字,高興地吠了一聲,不斷搖著尾巴望他。
  「噓──,」他謹慎地望向房間的方向,確定她沒有受到驚擾後,才對牛奶告誡道:「要是現在看到我,她應該會被嚇暈吧!」
  被訓了一頓的牛奶晃晃頭,打了個呵欠,便趴在他腳邊昏昏欲睡起來。
  沒有了狗兒的打擾,這下子他可以好好地思忖下一步要怎麼走了。
  找了她5年,他幾乎走遍這鄰近國家的每一個角落。好不容易找到她,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一場意外,他或許會選擇一直在遠處觀望吧?生活過得無憂,有一份彈性高的工作,和一個萬般珍愛她的男友。如果不是那一場意外,她應該會如自己所願安穩閒適地過完她的人生。如果不是那一場意外,她和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再有接觸的機會。如果、如果不是那一場意外,他當真會只甘於當個成全者嗎?
  其實他沒有把握,也不敢把自己想得太清高,畢竟事實真如那個已經陪伴他好幾個世紀的同伴所言,在緊要關頭他何嘗不是「一己私欲」?
  腦海中浮現她在他的擁抱之中喘息的模樣,如此嬌艷動人,激起他心中深藏已久對她滿滿的愛意,他想要就此守護她到永遠,一直到更遙遠的未來,然而理智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等事情結束後,就讓她回到她原本的生活去。)他一直不斷對自己這麼叮嚀,深怕自己因為貪戀而毀了她的幸福。
  「一結束,我就走。」他自喁。
  司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和那種一己私欲的人一樣……。」
  當人在本質上改變之後,還能過回和以往相同的日子嗎?假裝和別人沒有什麼兩 樣,要求自己迎合大眾的腳步,然後小心翼翼、騙人騙己。這樣子,她還會有幸福嗎?
  他不敢多想,閉上眼睛試圖去逃避舉棋不定的紊亂思緒。
  耳中傳來她有規律的呼吸聲、晚風吹動枝葉的沙沙響、隔壁人家低聲對著視訊通話的笑聲、樓下大樓管理員的鼾聲。街上不曉得哪家的小孩丟了個喝完了的空水罐,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幾欲倒下卻仍在頑固地和風拔河著。
  孩提時代夜晚的蟲嗚依然在他腦海中吱吱作響,和現實中傳入耳中的聲響混雜在一起。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覺得好累。
  天亮了,沒有雞啼、沒有鳥叫,太陽靜悄悄地露臉,在地球上頭張牙舞爪。他再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確定時間到了,才起身走向房間。
  牛奶抬起頭,睡意盎然地看著他沈重的背影,決定不跟隨他,回到自己的好夢之中。
  房裡透不進絲毫光線,但他仍可清楚看見沈睡中的她。她的睫毛在微微顫動,做夢了嗎?他伸出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盯著她蒼白的臉看了許多。
  6點45分,不少人已經起床,她卻仍陷在深深的熟睡期當中。
  生活作習開始不同,她應該也察覺到了吧?
  察覺自己一點一點地在改變,變得和別人不一樣。
  然後失去很多,換來的卻只有永恆的痛苦。
  「對不起。」他開口向她低語:「妳恨我好了!」說罷伸手輕輕滑過她的頸項,慢慢解開她上衣的扣子。

變身 第九章


第九章 私欲
  隔著便利店的玻璃,他站在店門口凝視了她好一陣子。確定她沒有察覺到他的存生之後,才懷著安心卻又難過的心情回到休息室。
  那樣也好。他壓抑著忍不住要難過的情緒告訴自己:只要維持現狀就好。

  司縵坐在櫃台,眼珠子一直繞著她轉。
  有兩個星期沒有見她了吧?穿著一身運動裝,把全身包裏在長袖衣褲裡的她看來變得好蒼白、人也消瘦了。以前一直讓他覺得舒服的那一種不慌不忙的安逸感在她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時間他也說不上來的另一種吸引力。
  進到店裡後,她卸除了之前在外頭看到的那一種緊張感,但仍可明顯感受到她的渾身不自在。

  她漫無目的地在店裡頭走了兩圈,然後在食品冷藏區前面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擺在面前的冷凍漢堡許久,才伸手拿了兩個。接著走到動物專用食品區,拿了不少各種各類的狗食罐頭。
  每每發現有人在望她,她那一種緊繃的神情就會回到臉上,直到自己遠離別人的視線,才鬆一口氣。
  司縵饒富趣味地觀察著她,聽著她的心跳在緊張時忽快而急,陷入沈思時忽慢而恬靜,其實也是不錯的消遣。
  在看過日用品區之後,她低著頭走向櫃台。
  「就這些嗎?」平日看慣了她恬靜悠然,如今面對她那一副慌張的模樣,司縵就忍不住想要逗她。
  「嗯。」她低頭低應道,並把身分證遞給司縵。
  「小姐,你要抬起頭我才能核對身分證哦!」他是故意的。
  她抬起頭,對上司縵的眼睛,大概持續了2秒,便又急急低下了頭。
  司縵這才發現,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即使之前和她見過至少50次以上的面,他驚訝自己為何從來不曾察覺。和她對望的那一刻,他竟不可思議地覺得自己有心跳加速的感覺……。
  這不太可能啊……,他自喁。
  她站在櫃台前等了好一陣,才等到司縵回神替她連結到國家銀行,「請在這裡打模。」
  10根指頭在機器上等待認證的當兒,司縵又偷偷朝她望去。
  沒錯,兩個星期前一直在她身上令人感到舒服的安逸感消失了,現在的這種感覺是──深深的吸引力,讓人不斷地想要靠近……。
  這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在哪裡見過?
  「認證通過。」機器發出聲響打擾了司縵的思緒。
  裝好罐頭的購物袋才交回給她,她便已踏步匆匆離去。
  「喂,小姐!」司縵回過神,發現櫃台落了她的手套。「妳的手套忘了拿!」
  已經走到自動門口的她聽了司縵的話,便轉身走回櫃台,伸手去接他遞來的手套。「謝謝。」
  把手套交到她手上時,司縵很意外地碰到了她的手。
  可怕的念頭閃入腦海,他不禁感到震驚萬分。
  目送她離去的背影,他開始曉得她無時無刻緊張不已的原因。
  事情的肇因有無數種可能,會是魔宴嗎?卡瑪利拉?還是早以為不問世情的那一些?
  陷在疑團裡的司縵,顯得魂不守舍,連好幾次客人走到他的面前要付賬,他也沒有察覺。
  就在他快抓破頭的時候,店長從休息室走了出來,身上穿著他的黑色風衣,看來又要出門。
  難道是他?司縵鐵青著臉。不可能?他不會做這種事情的。不會的。
  「我出去一下。」
  看著他走到面前的臉,司縵突然無法忍受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你……,是不是對她做了些什麼?」
  面對司縵突如其來的質問,他低聲反問:「你覺得我會做些什麼?」
  「我……」司縵為之語塞,腦袋裡想的事他一句也說不出口。
  「放心,她會沒事的。」
  「沒事?別告訴我通通讓我給猜中了!」司縵氣得不住咬牙,「難道你和那種一己私欲的人一樣嗎?」
  他的臉色一沈,使力拉開司縵的手,理了理衣領,「我說過她會沒事的。」
  司縵十分不忿地低聲咒罵了一句粗口,生氣地走進休息室,留下空無一人的店面。

  氣消後走出休息室時,他已經離開。司縵在櫃台看到他留下的字紙,讓他如果覺得累的話就關店休業。
  「這傢伙……,」他看著字條,伸手把它揉成一團,「真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麼……。」
  確實,他確實搞不懂店長在想些什麼。
  和他在一起那麼多年,他總是一言不發的。開心、難過、滿足、失落,通通留在心裡,自己一個人承受。
  要不是萊姆,我才不會和這傢伙當上朋友呢?
  想著想著,司縵又莫名地生氣了。
  根本不當我們是朋友的傢伙……。
  但如果他不當我們是朋友,18年前就不會為了要救萊姆而差點犧牲掉自己的左手。
這個左撇子要是沒有了左手,不要說飛了,連寫個字條也做不到了吧?
  想到這裡,他把揉成一團的字條攤開,原本有些潦草但不失特色的字跡變得扭曲,像爬在紙上的蚯蚓。
  凌晨三點零五分,看來今天又是一個寂寞無人的夜。雖然不怕寂寞,也不怕虛渡光陰,但司縵就是很討厭一個人坐在櫃台等候。等待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上門、也不曉得到底存不存在的客人,是一件很愚蠢的事。這種想法他向店長提過無數次,但那傢伙聽過總是一笑置之。哼,根本就不當一回事。
  尤其是獨處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回憶往事,這一點是他最最討厭的了!特別是經歷過太多事情,只要一回溯往事,自己就好像快被那些記憶片段淹沒一樣,教他喘不過氣來。能夠不回憶的往事的時候,他都盡量不去想。
  老是回憶小心被你自己的愧疚給噎死!每次看到店長一個人坐在休息室的長椅上發呆,他就忍不住要用這種比較能夠起警惕作用的話語提醒他。雖然不曉得那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但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快樂的事情。
  像我們這樣子的,沒有權力去回憶。
  對呀,誰都有權力回憶,除了我們。
  司縵輕嘆了一聲,阻止自己繼續朝回憶這個方向去想。
  就想想現在的好了!
  現在……
  他又想起了那個女孩。想起她冰涼的手的觸感。然後又想起了那個什麼都不說的可惡傢伙。
  早就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的了!他這才暗罵自己愚蠢。
  18年前萊姆在這附近出了事後,他倆幾乎是落荒而逃到歐洲去的。那傢伙5年前突然提出要回到這個東盟的小國時,他就隱約覺得不對勁,卻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反正疫病無處不在,富貧不分,到哪裡不都一樣嗎?
  這5年來那傢伙一直在附近奔走,後來更提議要在這裡經營生意,原來是早有預謀。
  想到這點,司縵便不禁氣得牙痒痒。
  那他究竟在秘謀些什麼呢?不貪求名利、不戀棧永生、不願意涉入世事,那傢伙究竟要幹些什麼?
  「放心,她會沒事的。」
  想起他那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司縵突然覺得不屑:
  「哼,你以為你在救她嗎?你這樣只是讓她和你一樣墜入永無止境的痛苦深淵。」

一輩子陪我走~34



   "妳也是崇緯的好朋友吧?" 她轉換話題。
   "我叫阡阡,是崇緯的同班同學,也是田徑隊隊員。"
   "妳就是阡阡呀!" 崇緯是母親對我上下打量。 "崇緯這個孩子,從小就令人擔心,平日成天關在房裡,連話也不多講幾句,他又從不和同學來往,家裡的電話他也從不用。那天我見他竟然會打電話給同學,便偷偷想聽他打給誰,沒想到竟會是打給女同學;" 崇緯的母親會心地笑了, "崇緯有像你們這樣的朋友,我也放心了。我還擔心他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呢!"
   "不會的,伯母。我和啟礽都很喜歡崇緯這個朋友。" 我認真地對崇緯的母親許諾, "我們會很認真地和他做朋友的。"

   "那真是太好了。"
  崇緯的母親是個很慈祥、又美麗的婦人;我知道她從前也是個短跑運動員──對她更多了幾分敬意。
   "伯母,我先走了。" 我見天色不早,便告辭, "我明天再來探望崇緯。"
   "妳有心了!" 她笑著,輕握著我的手。
   "伯母再見。"
  我走出崇緯家,懷著憂喜滲半的心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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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年11月2日 星期三

  崇緯缺課了,背後空蕩蕩的座位令我坐立難安。
  於是我請了事假,逃過下午的練習和化學實驗,到他家去探病。
  才到門口,就被崇緯的母親嚇壞了;
   "阡阡!妳來得正好;快幫我勸勸崇緯!" 崇緯的母親滿臉淚痕, "快勸他去動手術吧!"
   "伯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被她嚇得六神無主。
   "今天醫藥報告出來了,醫生說崇緯的腦長了一顆瘤,我要他去開刀,他偏不聽我的!"
  崇緯的母親牽著我的手進屋裡去。
   "崇緯,你開門呀!" 她拍著崇緯的房門, "阡阡來看你了。"
   "崇緯," 我叫道︰ "明天有物理測驗,我帶筆記來借你抄的。"
   "崇緯," 崇緯的母親又哭了, "你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你開開門呀!"
   "崇緯," 我又叫, "你就開門吧,別讓你母親傷心了!"
  崇緯緩緩打開了房門,他的母親開心得直叫我和他在房裡慢慢聊。
  我知道她希望我能勸服崇緯。
   "真煩!" 崇緯低吟道,順手關上了房門。
   "這也是為你好呀!" 我認為崇緯太不瞭解他母親的心意了;
  崇緯沒有講話,只坐在床上望著我出神。
  我朝崇緯的房間看了一遭,發現牆上貼了許多世界體壇的新聞,有新的、有舊的,其中最舊的一張就是短跑飛人劉俊仁車禍身亡的新聞,那是一九七七年二月九日的事。
   "一九七七年二月九日?" 我低語, "那不是啟礽的生日嗎?"
   "崇緯,你的房裡都是剪報嘛?" 我開口問道。
  才發覺崇緯的目光不曾離開我。
   "怎麼?" 我朝自己身上察看, "有什麼不對嗎?"
   "妳是想替我媽勸我吧?" 崇緯的眼光似要看穿我,著實怕人。
   "我知道自己勸不了你的," 我輕咬下唇, "可是因為每個人都叫我勸你,所以我只有一試囉!"
   "阡阡," 崇緯的眼光變得溫和, "你們不要逼我。"
   "不會的。" 心軟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們都不會逼你的。"
   "我不想浪費這一筆無謂的手術費,妳明不明白?" 崇緯撥了撥頭髮。
  我搖頭。
   "醫生說我腦中的這顆瘤屬良性瘤,除了偶爾會影響視覺和頭痛外,就別無害處了。我不想浪費錢,這太無謂了!" 崇緯告訴我真實的情形。
   "妳家裡有的是錢,不會明白窮人的苦日子的。" 崇緯搖了搖頭。
   "雖然我家比較富裕,但我父母對我的金錢管制是很嚴格的,我一樣不能亂花錢的。" 我向他解釋。
   "但妳沒過過苦日子吧?我媽這麼辛苦地把我養大,省吃儉用地讓我唸書,我不希望她因為我而東奔西跑四處奔波,我會心痛,妳懂嗎?"
   "我……" 我支吾以對。
   "怎麼勸我也沒用,我是不會動手術的。" 崇緯十分堅決地說。
   "我相信你," 我竟不自禁地支持起他來, "我尊重你的決定。"
   "阡阡;" 崇緯的眼中流露出感激。
   "你收集了好多剪報啊!" 我轉換了個較輕鬆的話題, "整個房間都貼滿了!"
   "這是我唯一的愛好," 崇緯從書桌底下搬出一大箱剪報, "全都在這裡。"
   "哇,你可比我更痴呢!" 我抽出其中一份剪報來翻閱, "啟礽老說我們是運動痴。"
   "是嗎?" 崇緯笑了。
   "你明天會上學吧?" 我問他。
   "會。" 他點頭。
   "明天有物理測驗," 我從背包裡掏出物理筆記, "我帶了筆記借你抄。"
   "謝謝。" 崇緯接過筆記。
   "你快抄吧," 我催促他, "不懂的地方我可以講解給你聽。"
   "好," 崇緯把剪報收好,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他打開抽屜,拿出筆記本就抄。
  我坐在他的床上,不住地讚︰ "這裡收拾得好整齊啊,你媽媽真有本事!"
   "我媽從未進過我的房間,這全是我自己收拾的。"
   "是嗎?" 我無法相信一個男生會這麼地乾淨整齊, "啟礽的房間經常都像垃圾堆。"
  我彎下腰去探了探崇緯的床底,結果發現了一個袋子。
  我拉出了袋子,伸手往裡頭探去。
   "你看,被我抓到了!原來你把垃圾都丟到床底下去了!"
  我把袋子裡的東西往外倒,掉出來的卻是一條毛巾和一瓶藥酒。
   "別動!" 崇緯說得太遲了;
  我們都呆了半晌。
   "太亂了!" 崇緯把掉在地上的藥酒和毛巾拾起來放回袋子。
   "這毛巾……," 我遲疑道︰ "是我的吧?"
   "嗯。"
  頓時兩人都不知所措。
  腦海中又浮現起南區學聯賽那天的種種。
   "那天真謝謝妳。" 崇緯尷尬地低下頭。
   "不用。" 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兩人沈默起來。
   "崇緯," 我終於想到了話題, "學聯賽那天你拉傷肌肉就是因為視線模糊?"
  崇緯默認。
   "我們該是從那天起才成為朋友的吧?" 我說。
   "嗯。" 崇緯又點頭。
   "崇緯," 我突然有了一股衝動, "我喜歡你。"
  崇緯錯愕地望我。
   "我很喜歡你。" 我低頭。
   "阡阡," 崇緯別過頭去, "不要對我講這些,我不要妳的憐憫。"
   "我……" 我試圖解釋。
   "最討厭別人利用同情心來騙我," 他的聲音在顫抖, "為什麼妳也和他們一樣?"
  我呆住了。



一輩子陪我走~33



  我攙扶崇緯慢步走出教室,往救護室的方向去。
   "崇緯,你的藥呢?" 我小心翼翼地和崇緯步下階梯。
   "吃完了," 崇緯從口袋中掏出空瓶, "我四處都買不到這種藥。"
   "你先休息,我會幫你去找的。"
  我們來到救護室,崇緯在那裡登記後就在病床上休息。
  沒有回到教室,我到訓導處去找李老師。
   "老師,上次您給崇緯吃的那些藥是哪裡買的?" 我破急敗壞。
   "山西區的一間藥房," 李老師正忙著批改公文, "怎麼了?"
   "崇緯的藥吃完了," 我喘了口氣, "我要去幫他買。"

   "妳怎麼去?" 李老師停下手,抬起頭望我。
   "搭車去呀!" 我對老師我問題感到奇怪。
   "搭車到山西區要三個小時,來回得花上六個小時," 李老師指了指手上的錶, "妳要搭車去?"
   "可是崇緯總不能沒有藥呀!" 我振振有詞, "我現在就去。"
   "現在?" 李老師失聲叫道。
   "嗯," 我點頭, "我要請事假。"
   "等一等," 李老師看了看手錶, "這樣吧!等一會兒我載妳去,妳先回教室去。"
  "謝謝老師。" 我向李老師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快回教室去。" 李老師催促我。
   "好," 我轉身才又想起另一件事, "老師。"
   "什麼事?" 李老師又埋首於公文堆中。
   "你能不能順道載崇緯回家?" 我慎地向老師行了個禮。
   "好吧!" 李老師爽快地答應了, "還不快回教室?"
   "是!謝謝老師!" 我飛奔回教室,心裡還在撲通撲通地亂跳。

  李老師果然履行諾言,在下課時讓我和崇緯請假早退。
  他把崇緯載回家,後又載著我往山西區去。
   "阡阡,妳和崇緯的交情很不錯嘛!" 李老師向我探問。
   "嗯," 我用力地點頭, "還有啟礽。"
   "妳不是崇緯的女朋友嗎?" 李老師驚奇不已。
   "不是。"
   "那妳、崇緯、和啟礽是好朋友囉?"
   "嗯,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妳喜歡崇緯、還是啟礽的其中一個吧?" 李老師突然發問。
   "我……" 我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崇緯和啟礽都喜歡妳吧?" 李老師感慨道。
   "老師……" 我望著李老師。
   "真像以前的我!" 李老師笑得很苦澀。
   "您說我們像您?" 我不明白。
   "像中學時代的俊仁、素雅,和我。"
   "劉俊仁?" 我問。
   "還有崇緯的母親風素雅。"
   "你們是好朋友?像我們一樣?"
   "對,俊仁是個很衝動、很有夢想又直性子的人,很像啟礽。"
   "崇緯的爸爸怎麼會像啟礽?" 我禁不住內心的好奇,大膽地向老師發問。
   "啟礽帶有太多俊仁的影子。有時候,我反而覺得啟礽更像是俊仁的兒子;"
   "那老師像崇緯囉?"
   "有點,但我沒有崇緯那種古怪脾氣,當時的我只是很內向。"
   "內向?" 我自喁。
   "怎麼?無法和現在的我聯想在一起嗎?" 李老師毫不動怒,這不像平時的他, "我是在俊仁死後才轉性的。"
   "那我像崇緯的母親嗎?"
   "像、很像,尤其是談到運動時的那一種熱愛殷切的眼神," 李老師嘆道︰ "素雅是個富家女,她是個很執著的女人。"
   "那我就不像她了," 我聳肩, "我不是個執著的人。"
   "阡阡,不要老貶妳自己,素雅也老愛貶低自己。"
  我不再講,只吐了吐舌。
   "我們三人是一齣悲劇;阡阡,記住,千萬不要讓你們三人也變成悲劇。"
   "老師……" 我覺得老師把事情嚴重化了。
   "算了,不提了。都已是陳年舊事了,還提來幹嘛?" 老師苦笑著。

  三個小時後,我們抵達山西區,在那裡的一間藥房裡買到了那種「特效藥」;
  我買了很多瓶,打算全給崇緯。
  買了藥之後,我們便回到蕪楠區去。
   "老師,您說這種藥是從前崇緯的父親常吃的,對嗎?" 我從書包中掏出其中一瓶藥丸。
   "是呀,俊仁常到山西區的這間藥房來買這種藥。"
   "為什麼這種藥這麼難買?"
   "因為這是禁藥。"
   "禁藥?" 我吃了一驚, "對人體有害嗎?"
   "長期服用對人體有副作用。" 李老師淡然地回答。
   "那……,我們還要讓崇緯吃這種藥嗎?"
   "這是唯一有效抑制偏頭痛的藥物。"
   "可是崇緯會起怎麼樣的副作用呢?"
   "我不知道,俊仁死時仍不見有什麼副作用。"
  我沈吟許久。
   "老師,能送我到崇緯家嗎?" 我要求道。
   "妳不回家嗎?"
   "我想儘快把藥送給崇緯,而且──我想探訪他的母親。"
   "好──。"

  大約在下午五點三十五分,我們抵達崇緯家。
  李老師先行離去了;
   "伯母,崇緯好點了嗎?" 我向崇緯的母親問道。
   "多謝妳的關心,他剛剛才睡著。" 崇緯的母親替我倒了一杯茶。
   "那就好," 我鬆了一口氣, "我是拿藥來給他的。"
  我從書包裡取出那幾瓶藥。
   "這藥……," 崇緯的母親接過了瓶子, "這不是俊仁以前吃的那種藥嗎?"
   "是李老師帶我去買的," 我應道︰ "他說這種藥會產生副作用。"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崇緯的母親嘆了口氣, "誰教他得到他那死去父親的遺傳呢?"
   "但他也遺傳到很好的運動神經呀!" 我安慰她。
   "妳都知道了?" 崇緯的母親似乎滿懷心事, "是崇緯告訴妳的吧?"
   "不,是啟礽告訴我的。"
   "啟礽……," 崇緯的母親悟道︰ "是那天登門拜訪的那個男孩子嗎?"
   "嗯。"
   "他可真是個大膽的孩子!老實講,他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還真像崇緯的父親。" 崇緯的母親眼中流露出慈愛的神色。

2009年6月12日 星期五

變身 第八章


第八章 小偷

  又是一個漫長的夜。司縵坐在收銀台前,眼睛不住向外頭探望,一顆心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還沒回來嗎?這傢伙到底在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呀? 
  店裡今天晚上罕有地來了幾個客人,想必這和早上政府發表公開聲明指疫情已有緩和的趨勢有關吧!
  只看得到眼前的笨蛋,現在寬心還嫌太早了。他在心裡暗罵道。
  這寥寥數名客人在店裡逛了好久,有的看來打不定主意要買些什麼,有的則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純粹是想出來走走打發時間罷了。
  看著他們逛了好久,才終於有一名男子走到收銀台前,遞給他一包巧克力棒。
  「巧克力棒一包,5元,還需要些什麼嗎?」司縵堆起煞死人的笑容,向客人問道。

  隔著厚厚的口罩,即使他臭著一張臉,客人想必也不會有所察覺,但他那敬業的精神可是一百分。客人是金主,說什麼也不能得罪的。
  年輕的客人遲疑了一會兒,有些下不了決心地說道:「啊……,給我一包煙草。」
  煙草?司縵表現上仍舊笑容滿臉,心裡卻已開始在咒罵:愚蠢的人類,什麼時候了還想抽煙?都滅亡好了,一了百了!
  「煙草嗎?好的,」他轉身從架子上取下100克包裝的上級煙草,「60元,一共65元。請問還需要什麼其他的嗎?」
  「就這樣了。」買了煙草的客人看來心情愉快不少,掏出身分證遞向司縵。
  「一共65元,請在這裡打模。」
  客人取下手套,把10根指頭放上指紋識別機。
  「認證通過。」機器傳出冰冷的女聲。
  「謝謝你,歡迎再來。」
  司縵把巧克力棒和煙草遞給客人,恭敬地目送他走出門口。
  回頭看看剩下的兩名客人,看起來都只是來逛逛的,他便也不多加理睬,心思又回到外頭去。

  遠遠看到人影,司縵便知道是他回來了!
  自動門無聲地打開,店長風塵僕僕地從外頭走進店裡。看到司縵話也沒有多說,只瞧了他一眼便直接從側門的走道步向休息室。
  司縵臉色一沈,也顧不得店裡頭還有客人,轉身便尾隨著他走進了休息室,留下無人看顧的店面。
  司縵走進休息室,看見正在閉目養神的他。心中想開口責問,卻還是忍了下來。他倒要看他能有什麼好解釋的。
  他閉目了2分鐘,睜開眼睛看見坐在對面一臉陰沈的司縵,卻什麼也沒有說,若無其事地再度閉上了眼。
  這一下子,司縵再也沈不住氣了。
  「你到哪裡去了?」
  聽見司縵的質問,他睜開眼看他:「逛逛。」
  「你知道昨天是什麼日子嗎?」司縵就是一副易怒的脾氣。
  「我知道。」
  看到他那氣定神閒的態度,司縵的怒火燒得更旺了。「你這傢伙!才十幾年,你就把朋友給忘了!」
  「昨天早上你值班的時候,我自己去過了。」看到司縵一副想吃人的表情,他即使再怎麼不想解釋,也得稍微安撫一下。
  「是嗎?」聽了他的答案,司縵這才有點滿意地稍減了怒火。
  「你呢?」這下輪到他反問,「昨天晚上,你到哪裡去了?」
  「我……,」剛剛還理直氣壯的小伙子突然結巴起來,「當然是去拜祭萊姆了!」
  接觸到他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司縵咬了咬牙,決定為自己辯護到底:「我可是有和工讀生換班的,你少誣賴我沒有好好看店啊!」
  「給我安份一點。」他對司縵告誡道。
  「應該安份的是你吧?」司縵不屑地冷哼道。
  休息室陷入僵冷的氣氛。
  便利店走入一對男女,他們是這家店的常客。兩人手牽著手,雖然戴著口罩但仍眉來眼去地,一起走向食物冷藏區。
  在那一對客人到達店裡不久後,走進了一名陌生的來客。
  他和司縵默契極佳地望向對方。司縵便意會地走出了休息室。

  戴著灰色口罩的男子走進店裡時,看見櫃台裡沒有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他可以省卻很多工夫。
  趁著店員不在,他急急走到食品冷藏區,也不理那對站在他身旁的男女有多驚訝,急急忙忙抱了5個飯盒就匆匆往門口走去。
  甫踏出店門,便看到站在門口等候的司縵。
  「客人,您好像忘了付錢哦?」司縵朝他冷笑道。
  灰口罩男聽見司縵的話,臉色剎間變得慘白,心虛地往後退了一步,接著從懷中取出一支針筒。
  「不要過來,」灰口罩男用微顫的手揮舞著裝滿血液的針筒,「這是凝血菌。」
  「凝血菌?」司縵一聽好像更樂,挑眉對他笑道:「這麼難得的珍品,卻只有一支,用掉就太可惜了吧?」
  灰口罩男見他毫無懼色,手抖得更加厲害了,抱在懷裡的飯盒一個不小心全都散落在地。
  「我說,你這樣可是在糟蹋食物啊!」司縵見狀,輕笑著走向他。
  「不要過來!」灰口罩男幾乎是慘叫著往後退,與司縵一直保持著五步的距離。
  看著對方如落水狗般的模樣,司縵笑得更甚。他甚至不怕對方趁機偷襲,彎腰便去撿地上的飯盒。
  眼見本已屬囊中物的飯盒被搶走,灰口罩男再也顧不得害怕,舉起針筒便發狠朝正在撿飯盒的司縵刺去。
  針頭還未刺中目標,灰口罩男只覺得手腕一陣巨痛,指頭一鬆針筒便落入別人的手中。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他,痛得只能捂住手腕跌坐在地上哀號。
  店長手中握著針筒,轉頭看看灰口罩男,又看看司縵:「你太大意了。」
  「拜託,我是故意留給你表現的好不好?」司縵懷中抱著那5盒失而復得的飯盒,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看你這麼久沒秀兩手,骨頭是不是生鏽了?」
  他不理會司縵的調侃,轉向灰口罩男:「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勞而穫的事,想要有所得,必然要有所付出。」
  「你跟他講這些有什麼用呀?」司縵笑他的苦口婆心,「他們是不會懂的。」
  灰口罩男捂著腫痛的手腕,掙扎著爬起身,朝他們兩個鞠躬示意,算是報答他們不把他送到警察局之恩,失落地跛著腳離開。
  「喂!」看著灰口罩男的背影,他開口叫住了他。
  灰口罩男仍未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前,懷中已經多了一個拋過來的飯盒。
  即使戴著口罩,灰口罩男臉上的表情他和司縵仍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種受寵若驚後強忍淚水的苦楚。
  「你看,」看著灰口罩男走遠的背影,司縵責備他道:「破壞生態恆規、讓他不勞而穫的可是你。什麼時候學會對人這麼慈悲的?」
  他沈默著不答話。
  見他沒有回應,司縵只得自打圓場。「反正你是店長,愛怎麼樣隨你高興。」

  或許由於太專注在灰口罩男身上,以至於他根本沒有察覺她是什麼時候來到身邊的。直到一陣馨香在他身邊經過,他才如觸電般楞了好一陣子。
  她看來有些緊張,邊走邊不斷向身後望去,似乎在害怕有什麼正跟在後頭。經過他和司縵身邊時,她連頭都沒有抬起,就像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存在,直接走進店裡。
司縵看看快步走入店裡的她,再看看呆立原地發楞的他,二話不說便走向自動門,履行他看店招呼客人的工作。

2009年6月10日 星期三

一輩子陪我走~32



  人杰領著我們走向他們倆。
   "阡阡,這麼巧呀!" 文慶如沐春風,笑得特別開心。
   "聽說這裡經常停電,我們是特地來給你們照亮的。" 啟礽的話中有刺。
  他對早上的事耿耿於懷。
   "喂,還在生氣呀?" 文慶拍了拍啟礽的肩, "別小氣啦!開玩笑的!"
   "開玩笑?我被你玩得太慘了!" 啟礽仍未消氣。
   "幹嘛這麼生氣?因為我親了你的阡阡啊?" 文慶輕笑。

  啟礽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氣氛頓時變僵。
   "喂,別小氣啦!" 我推了推啟礽, "文慶只不過推了你一把罷了!"
   "是呀," 人杰也忙打圓場, "罰他請客。"
  我們六人圍著一張小桌子聊起來。
   "阡阡,說到底還是妳的功勞最大," 文慶真是樂昏了頭, "真的謝謝妳。"
   "那你就得好好待盈盈。" 我笑望著盈盈。
  她漲紅了臉。
   "阡阡,現在妳害我少了一個死黨,我沒伴了。妳可要負責哦!" 人杰苦笑。
   "簡單,叫阡阡幫你呀!" 文慶輕推人杰。
   "別開玩笑了!" 人杰搖手, "我才不要!"
   "我是講真的。" 文慶收歛了笑意。
   "不要不要!" 人杰一個勁兒地搖著手。
   "每次提起她你總是這個樣子!" 文慶搖頭嘆氣。
   "阡阡,妳盡管叫東西吃,文慶說了要請客的。" 盈盈開口了。
   "喂,這麼快就要學會花我的錢了,誰教妳的?是不是阡阡?" 文慶開玩笑地說。
   "別冤枉我," 我微舉起雙手, "我不愛亂花錢的。"
   "是嗎?妳家裡這麼有錢。" 人杰問我。
   "有錢就一定要亂花錢嗎?" 我反問他。
  他只聳了聳肩,不再講話。
  我們在冰果店飽飽地吃了一頓。
  文慶一直在笑,或許找到了夢想的人都是這樣的。

   "阡阡;" 啟礽打擾了正在觀賞窗外風景的我。
   "嗯?" 我回頭看他。
  他的眼神有些異樣。
   "妳也該找個伴了吧?"
  啟礽的話嚇了我一跳。
   "你在說什麼呀?" 我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我是說妳和崇緯," 啟礽低下頭, "妳不是喜歡崇緯嗎?"
   "啟礽……"
  我低下頭探著啟礽的臉色。
   "如果妳有崇緯,我就可以少操一點心了;" 啟礽強裝出笑意, "我可以……幫妳的……"
   "不要!" 我拒絕了啟礽, "我不要!"
  我又望向車窗外,但窗外的景色再看不入眼。
  我們兩個沒有再交談,一直保持著沈默;默默地下了巴士,又默默地走回家。

  運動會一天天地逼近,我們的練習更加勤了。
  我和啟礽成天忙著籌備運動會──幾乎透不過氣來。
  那一天傍晚的事,我們都絕口不再提,就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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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年10月31日 星期一

   "阡阡," 人杰在終點向我招手, "來幫我記時。"
   "好。" 我撇下月梅,從沙池奔向終跑點。
   "現在第一線是藉敏、第二線是啟礽、第三線是崇緯、第四線是文慶、第五線是文枸、第六線是文煌。阡阡負責三、四線,冰蝶負責五、六線。"
  人杰遞給我們記時錶。
   "預備──" 雍清的聲音從起跑點清晰地傳來。
   "砰!"
  隨著槍聲響起,我們按下了手中的記時錶。
  成績是預料中的︰崇緯第一、藉敏第二、啟礽第三、文慶第四、文枸第五、文煌第六。
   "崇緯的速度又慢了。" 我把記時錶交給人杰。
   "啟礽的狀態很好," 人杰搭上啟礽的肩, "藉敏保持水準,文慶近來快了很多嘛!"
   "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笑道。
   "文枸,你的速度經常不穩定,得多加練習。" 人杰又轉向文枸。
   "我會的。" 文枸擦去額上的汗。
   "加油!" 我對他笑道。
   "文煌,你近來的表現有失水準,應多注意。"
   "是。" 文煌使勁地點了點頭。
   "你們再去練習,待會兒我們跑兩百米。" 人杰向大家宣佈。
  他們各自散去;
   "崇緯,近來你一直在退步,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人杰叫住崇緯。
   "沒什麼大礙," 崇緯搖了搖頭, "老毛病。"
   "頭痛又犯了?" 我問他。
   "我有藥。" 崇緯苦笑。
   "藥物會影響身體健康的," 人杰拍拍崇緯的肩, "你該去讓醫生檢查一下。"
   "我會的," 崇緯喝了一口礦泉水。
   "好,你去準備吧!"
  崇緯走回起跑點。
   "阡阡,多勸勸崇緯,我看得出他只是在敷衍我。" 人杰嘆著搖頭。
   "我會的。" 我望向崇緯,看見他正在作熱身的背影。

   "崇緯,你不打算去讓醫生檢查?" 我把毛巾遞給崇緯;
  他剛剛跑完兩百米,汗如雨下。
  汗水順著他搖頭潸潸而下。
   "為什麼?" 我沒有勸服崇緯的把握。
  他仍舊搖頭。
   "崇緯……"
   "我去練習了。"
  崇緯避開話題,往沙池奔去。
  啟礽在那裡練習三級跳。
  我打住話題,跟著奔向沙池,三人一起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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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年11月1日 星期

   "阡阡,能幫我一個忙嗎?" 坐在後頭的崇緯輕推我。
   "怎麼了?" 我轉過頭。
   "我想到救護室去。" 崇緯的聲音很弱。
   "你又頭痛了?" 我忘了自己正在上課;
   "單阡阡、風崇緯,上課時請保持肅靜," 華文老師是出了名的「殺人蜂」, "請你們尊重我、尊重其他的同學、也尊重妳自己!"
   "老師," 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我竟站起來反口頂撞「殺人蜂」, "對不起,崇緯頭痛,我必須扶他到救護室去,很遺憾不能聽妳談尊重。"

一輩子陪我走~31



   "阡阡,妳剛才在和盈盈談些什麼?" 人杰在沙池邊截住我, "怎麼她哭了?"
   "是我把她弄哭的," 我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真過癮!第一次把人罵哭!"
   "妳……" 人杰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住我。
   "告訴你," 我湊到人杰耳邊, "我出賣文慶了!"
   "什麼?" 人杰失聲叫道。
   "噓," 我給他一個頑皮的笑臉, "有好戲看了!"
   "文慶會生氣的,他生起氣來可不是好惹的。" 人杰煞有其事地警告我。
   "那我就在這裡等他來打我囉!" 我依然不以為意, "我去練習了。"

   "阡阡!"
  人杰叫不住我;
  我跑過去和啟礽與崇緯胡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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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年10月21日 星期五

   "阡阡,妳怎麼在這裡?"
  啟礽拉了拉單車的鈴。
   "沒看到我在跑步嗎?" 我放慢了速度;
   "跑步?" 啟礽吃力地踩著載滿雜貨的單車, "妳可真有空啊!"
   "我才懶得理你。" 我別過頭。
   "妳是故意經過我家的店門口,想來看我的是吧?" 啟礽又在臭美。
   "誰喜歡看你!" 我扮了個鬼臉。
   "不承認就算了!" 啟礽吹著口哨。
   "哼!"
  我撇下啟礽逕自跑入了胡同。

  為了使自己在運動會上有更好的表現,我天天傍晚都在鄰里練習跑步約兩個小時;啟礽總說我是運動痴,和崇緯一樣──不懂得以運動為娛樂的道理。
  他是無法領會那一種以運動為生命動力的那種感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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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年10月25日 星期二

  一早,和啟礽甫到校,就看到崇緯站在課室樓下等我們。
   "你怎麼在這裡?不回教室去啊?" 我奇怪地問。
   "月梅叫我來等妳的。" 崇緯向四周顧盼。
   "什麼事這麼神秘嘛!" 啟礽埋怨。
   "是呀!" 我認同。
   "文慶一大早就在四處找妳了," 崇緯的神色凝重。
   "咦?" 啟礽疑惑地望著我, "文慶找妳幹嘛?"
   "不知道。" 我的心裡開始擔憂。
   "別騙人了,看妳的樣子一定是做了不可告人的壞事!" 啟礽根本不受騙。
   "月梅要我來提醒妳小心,文慶很激動。" 崇緯好意全全。
   "我會小心的。" 自己也不由得朝四周猛探。
  我戰戰兢兢地,和啟礽、崇緯走上四樓。
  才放下書包,就聽見文慶的聲音。
   "阡阡!" 他向我跑來,身邊是人杰。
  我下意識地站起身,往後退去。
   "文慶," 啟礽攔住了他的來路, "你想做什麼?"
   "你讓開。" 文慶推開啟礽,朝我這邊衝來。
   "喂!" 啟礽回身抱住文慶的腰。
   "放手!" 文慶用力拉扯啟礽的手, "你幹嘛?"
  崇緯把我拉到他的身後。
   "再不放手我可要用強的了!" 文慶大叫。
   "不放,死也不放!" 啟礽用力搖著頭,像個耍賴的小孩般。
   "放!" 文慶使盡全身的氣力;
  轉眼間兩人都跌坐在地上。
  教室裡的桌椅一片凌亂。
   "你來真的?" 啟礽坐在地上不住喘氣。
   "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嗎?" 文慶也在喘著氣。
   "來!" 人杰悄悄地走到崇緯身後一把抓住我。
   "放手!" 我試圖著掙扎。
   "人杰!" 崇緯企圖拉住我,終遲了一步。
   "還記得妳那天對我說過的話嗎?" 人杰沈聲道。
   "喂,我開玩笑的!" 我被人杰拖向文慶。
   "誰和妳開玩笑?" 人杰扳住我的手, "文慶!"
   "好," 文慶搓了搓掌,站起身。
   "文慶你冷靜一點!" 崇緯和啟礽忙阻止文慶。
   "你叫我怎麼冷靜?" 文慶不滿地斥責他們, "你們放手,放手!"
  崇緯和啟礽只得鬆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啟礽試圖弄清楚整件事。
   "等一下我再慢慢告訴你們;現在,我要──" 文慶冷不防地向我衝來。
   "啊!"我輕呼一聲,閉上眼睛別過頭。
  身上一陣暖意,我發覺自己竟在文慶懷裡。
   "放手!" 我不知所措地掙扎,卻脫不出文慶的雙臂。
  頓時整個教室鴉雀無聲,大家都在看我們我這一齣鬧劇。
   "阡阡,謝謝妳。" 文慶在我耳邊細語, "昨天盈盈來找過我,她把事情全告訴我了!謝謝妳,真的謝謝妳令她想通;她叫我一定要親自謝謝妳,還叫我代她親妳一下。"
   "不要!" 我驚叫起來, "我不玩了!'
   "俊男獻吻,沒理由不要!" 文慶在我的左臉頰上強吻了一下。
  我真想找個地洞往下鑽。
   "我先走了!盈盈還在等我呢!" 文慶輕笑道。
  他轉過頭對呆若木雞的崇緯和啟礽笑道︰ "吶,阡阡還給你們了!"
  人杰和文慶相視而笑,並肩跑出教室。
  我全身虛脫地站立不穩,若不是崇緯扶住我,我想自己早就昏了。

   "死文慶,我今天丟盡臉了!" 我記起早上的事,還是忍不住要生氣。
   "誰叫妳呀?活該!" 月梅毫不同情我。
   "我在幫她嘛!" 我一肚子的冤氣, "早知道就不理他,讓他痛苦死好了!"
   "阡阡,妳怎麼還在講話?" 李老師訓了我一頓, "我是叫妳帶他們練習長跑,不是叫妳在那裡講閒話。"
   "對不起,老師。" 我趕緊收口,開始指導班上的同學長跑的調氣方法。

  體育課結束後,崇緯、啟礽和我結伴到學校附近的冰果店去吃冰;
  在那裡,我們遇見了文慶和盈盈,還有在那兒充當電燈炮的人杰。
   "啟礽," 人杰急切地跑向我們, "看見你們實在是太好了!"
   "你在這兒幹嘛?" 啟礽向文慶和盈盈望去, "充當電燈炮啊?"
   "哎呀,別諷刺我了!我們一起過去坐。"

2009年6月9日 星期二

變身 第七章


第七章 灰狼


  從夢中訝然驚醒的她,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奕一。
  奕一擔心地走到她的榻邊,用手探她的額頭。「怎麼了?妳覺得怎麼樣了?」
  剛才的夢清楚地躍上腦海,她覺得既心虛又尷尬地別過了頭,方才應道:「沒事。」
  奕一狐疑地望著她,硬生生收回了手。「真的沒事嗎?」
  她搖頭,回想起剛才的夢境依然是滿臉發燙。
  「妳睡了兩天了。」

  聽見奕一的話,她嚇了一大跳。轉頭望他,才發現落地窗簾已經如她所願換成了想要的顏色。
  難道,你能猜到我在想什麼嗎?
  她疑惑地望向奕一,見他一臉的懵懂,不自覺輕嘆了一口氣。
  是我想太多了。
  「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不餓。」她又搖頭。
  「睡了兩天,不吃點東西會餓壞的。」奕一看來很堅持。
  她遲疑了一會兒,只得緩緩應道:「幫我熱個漢堡,好嗎?」
  聽到她的答案,奕一很滿意地離開房間,走到廚房去為她張羅一切。
  睡了兩天嗎?
  她走下床,踱到落地窗前,那張和她一起摔倒的藤椅好好地放在原地,地上亦沒有血跡。她回頭,望向昏迷之前瑟縮的角落,乾乾淨淨的,就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走到鏡子前審視自己,之前起泡的雙手如今完好無缺,額頭也找不到任何傷痕。
  難道……,是她的幻覺?
  她滿腹疑團地轉身,看見了那張新的窗簾,不確定地走上前伸手去撫摸。
  黑色的底布上其實繡上了大大小小同樣是黑色但較有光澤的花案,十分精緻,即使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摸起來輕薄涼爽的布質吸光度極佳,房裡一片陰暗昏沈,根本容不了一絲光線。
  她有點焦慮地在房裡踱步,心中徬徨。
  望向牆上的鐘,時間是兩點鐘。是凌晨兩點還是下午兩點呢?
  她決定掀開窗簾以解除心中的疑惑,但手才伸到半空,便遲疑起來。
  如果是夢,那撕心裂肺的灼熱痛楚為何如此深刻而清晰?
  答案如果就在簾子背後的話,那她應不應該揭開真相呢?
  牆上的鐘滴答滴答地響,時間一秒一秒地過,但房間的時間就像凝住了。她花了好長的時間才碰到窗簾,接下來只要掀開就行了,手卻在這個時候不爭氣地顫抖起來。
  究竟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掀開呢?她自問,很沒出息地維持著伸手的姿勢良久。
  好奇心終究還是戰勝了一切。她討厭曖昧不明的情況,就算掀開簾子會傷害自己,她也要一探究竟。
  原本光線不足的房間似乎更暗了,陰陰涼涼的感覺讓她覺得舒服。
  應該是凌晨吧?再努力一點,就行了。
  拉著窗簾的手才微微收回,她就被狗兒的狂吠聲嚇得鬆了手。同時發出的還有碟子砸落在地的聲音。
  隨之而起的是奕一的叫喊。
  她想回頭,卻在還搞不清楚情況之下被奕一摟著拉出了房間。
  走廊一地的碎瓷,剛無菌加熱過的漢堡,伴著碟子的碎片孤獨地躺在地上。

  看著突然反常的奕一,她有些畏懼地坐在客廳的紅色沙發上。他鐵青著臉,把碎了一地的瓷碟收拾乾淨,再把髒了的漢堡處理掉。牛奶坐在她的身邊連動都不敢動,這隻聰明的狗想必也懂得察言觀色吧!
  待一切收拾妥當,奕一又到廚房裡頭砰砰乓乓地張羅些什麼,過了半晌,竟又拿出了熱騰騰的漢堡。
  她心裡還正為不用進食而暗自感到高興,這下子又來了一碟新的,那可怎麼辦?
  「你慢慢吃,」臉色看來不如之前那麼緊繃的奕一長吁一口氣,「我上個洗手間。」說罷,便自顧自離開客廳。
  雖然對奕一的表現覺得奇怪,但機不可失,此時此刻不容得她多想。她用最快的速度戴上手套,拿起碟子裡頭的漢堡,輕輕抹過自己的嘴邊,然後馬上遞給了牛奶。
  美食送到嘴邊,牛奶當然不會拒絕,一口便接過漢堡,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牛奶乖,快吃!」她強忍著食物味道留在口邊的噁心感,邊摸著牛奶的頭催促著它。
  三兩下子,奕一未走出洗手間之前,漢堡已被牛奶有效率地解決了。
  看著桌子上剩下的空碟,她鬆了一口氣,拉下手套軟軟地癱在沙發上。
  過了好久,奕一才回到客廳。甫坐下,便向她提出了驚人的提議:
  「妳要不要……考慮暫時搬到我家去住?」
  她不解地望他,希望能得到他的進一步解釋。
  「剛才……,」他遲疑著,轉頭朝後方望了望,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繼道:「妳剛剛在房間的時候,我似乎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在妳旁邊。」
  聽了奕一的話,她有一種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在一起兩年之久,奕一從未要求過她與他同住。原因是他知道自己工作的危險性,不想萬一自己感染上什麼病毒時會傳染她。這一點她很明白,獨立慣了的她其實也希望自己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所以不曾為了這點有絲毫不快。而且兩個人一旦同住了,產生的磨擦肯定會隨之增加。與其住在一起變冤家,還不如當一對相思的情人。
  所以聽見奕一的這個提議,第一個衝入她腦中的念頭不是高興,而是害怕。
  「你……,」她顯得有點緊張,仍強作鎮定:「看到什麼了嗎?」
  奕一抓了抓頭髮,顯得有點困惑。「我也說不清楚。剛剛看妳站在窗邊,雖然房間很暗,但妳身後好像有一層濃濃、深沈的霧氣……」
  聽到「霧氣」二字,她楞了楞,早前的夢境如電影畫面般躍上腦海,血紅色、一望無際的水面,和她合體同歡的男人,還有小巧、藍色的鳥兒。
  不對,這是夢。這只是夢而已。她在心中暗忖。
  奕一見她想得出神,便來握她的手。「可能是我眼花了,對不起,嚇到妳了。」
  她回過神,搖頭向他示意:「不。沒有。應該真的是你看錯了吧!」
  見她這麼說,奕一也不好勉強她,只得作罷。
  黑色的霧嗎?每一次在心裡唸道,她便不自主地想到那個夢境。即使看不見他的臉,她能夠清楚地回想起他身上的氣味、他們彼此交纏的鼻息,還有他身上汗水的味道。
  只是一個銷魂的夢,就讓她如此難以忘記對方嗎?就連奕一臨走前和她吻別時,她腦海中亦很愧疚地想到了那副寬厚的肩膀。
  奕一走後,她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確定是晚上之後,她拉開了落地窗簾,打開窗戶,讓晚風徐徐吹入房間。
  清涼的風讓她的腦袋變得較為清醒。她坐在窗前的藤椅上,不著邊際地想著週遭的一切──疫病、死亡、世界、希望和人生。
  一直乖乖趴在身邊的牛奶突然發出了前所未有可怕嗚咽,打擾了她的思緒。她正想安撫牛奶,卻在不經意瞥見對街之後倒抽一口涼氣,整個人呆若木雞。

  那一個夜晚,對街出現了一頭眼放青光正凝視著她的灰狼。

一輩子陪我走~30



  啟礽和崇緯掀起一陣涼風。
  崇緯的爆發力是他最厲害的殺手瞷。
  勝者必然是崇緯,但啟礽僅差他一點零二秒。
   "崇緯,你的速度慢了," 人杰看著秒錶算道︰ "比以前多了零點一秒。"
   "最近不太舒服。" 崇緯解釋。
   "頭痛了吧?" 啟礽搭著崇緯的肩, "早叫你別這麼用功讀書,像我一樣──就絕對不會有偏頭痛的!"
   "像你?" 我插入他們的談話, "拜託拜託!"
   "像我有什麼不好?" 啟礽不服氣, "每天都這麼快樂。"
   "啟礽這個樣子也不錯呀!" 崇緯替啟礽說話。
   "如果你真的像他,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警誡崇緯。
   "什麼意思嘛?" 啟礽大聲抗議, "我不是這麼差吧?"

   "你說呢?" 我逗他。
   "阡阡," 人杰在後頭叫我, "別這麼多嘴了,快去和盈盈他們一起練習。"
   "去吧,長舌婦!" 啟礽拉了拉我的頭髮。
   "討厭!" 我罵道。
   "快去吧!" 崇緯催促我。
   "好," 我轉了個笑臉, "崇緯加油!我支持你!"
   "妳吃裡扒外!" 啟礽不甘心地抗議。
  我頭也不回地朝盈盈一伙人跑去。

   "盈盈和阡阡一組,武慶和胤強一組;現在開始繞校跑三十圈。" 志斌分配道。
  我們以草場為起點,跑出了體育場,開始長跑練習。
   "阡阡,我有事想請教妳。"
  盈盈不該在半途說話。
   "有什麼事等練習完了再說吧!" 我對她說道。
   "可是……"
   "練習時講話會內傷的!"
  我的語氣似乎太重了;她一臉的委屈。
   "練習結束後妳再來找我吧!" 我就是心腸太軟。
   "嗯。" 她點頭。
  我們不再開口

  練習結束後,盈盈來找我。
   "阡阡,妳有空嗎?" 她仿佛很怕我。
   "有呀!妳找我有事嗎?"
  我獨自坐在體育場的階梯。
   "嗯……," 她遲疑地坐在我身邊。
   "有什麼事盡管說,妳很怕我嗎?" 我望著她。
  她不敢和我的眼光接觸。
   "他們說,文慶喜歡妳,是真的嗎?"
  我啞然失笑。
   "文慶?關文慶什麼事?" 我笑道︰ "怎麼會扯到他那裡去?"
   "坦白說," 她很認真地吐出每一個字, "妳的風評很不好。"
   "什麼風評?" 我好奇地問。
   "現在校內團體都在說妳,說妳經常在男生堆中打滾,把他們玩弄於股掌中。"
   "是嗎?" 我黯然。
  其實早料到會有這種謠言,只是沒想到會言過其實得離譜。
  心裡很納悶;
   "可是," 盈盈頓了頓, "我一直很敬佩妳,因為妳是一個很有體育精神的運動員,我以妳為榜樣。"
   "謝謝," 我輕嘆了一口氣, "妳能告訴我那些謠言是怎麼說的嗎?"
   "外頭說妳先是一腳踏兩船,在崇緯和啟礽之間周旋,後來又勾搭上人杰和文慶,還有妳時常故意約男生一起出去玩,目的是想多找幾個為妳賣命的傻瓜。"
   "崇緯、啟礽、文慶和人杰……" 我低喁。
   "還有文枸," 盈盈提醒我, "他也一直很喜歡阡阡。"
   "我想,那些謠言還不只這些吧?" 我低下了頭。
   "他們說阡阡是富家女,爸爸又是學校的董事,家裡有的是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才會以玩弄別人的感情為樂,來尋求刺激。"
  我覺得自己被加上莫須有的罪;
  好想大聲吶喊出心裡的鬱悶。
   "過份," 我緊握著拳, "究竟是誰說的?"
   "現在全校都在傳,所以田徑隊裡的隊員們都很難受,因為……"
   "我明白," 我打斷盈盈的話, "那妳今天找我就是想求證嗎?"
   "我……,我只想知道真相,希望妳能告訴我這些全是假的。" 盈盈的聲音有些許顫抖。
   "是真的," 我深吸一口氣, "我一直都和崇緯、啟礽糾纏不清,這是事實。"
  盈盈睜大了眼望著我。
   "因為我們三人要好得令人置疑," 我撥了撥頭髮, "所以我接受這個傳言。"
  盈盈沈吟了片刻。
   "人杰喜歡我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誰;" 我頓了一頓, "而文慶喜歡的是妳。"
  我期待盈盈的反應。
  她用力地搖頭,否決了我的話。
   "不可能!" 她哽咽住。
   "妳一點都不瞭解文慶," 我打算背叛文慶,我豁出去了, "妳讓他很痛苦。"
   "妳們都在逼他。"
   "不可能。" 盈盈掩住了臉。
   "妳喜不喜歡文慶?" 我問到事情的主要關鍵。
  她用力地點頭。
   "那就不要逼他去接受他不喜歡的人," 我的話簡軛地刺中盈盈的心。
   "芝穎是個好女孩。" 盈盈輕語道。
   "妳不覺得自己很自私嗎?" 我開始有了怒氣, "妳害怕失去芝穎這個朋友,因為她如果知道文慶喜歡的是妳,她一定不會原諒妳的!"
   "我……"
   "妳怕少了一個好友,就強迫文慶去接受芝穎,也不管武慶喜歡芝穎,妳以為這樣就叫犧牲自己、偉大?"
  盈盈紅了眼眶。
   "妳其實一點也沒有為文慶著想,妳以為他和芝穎在一起會快樂嗎?妳害他們兄弟失和、逼文慶接受不喜歡的人,妳是在陷他於死地、逼他入絕境!"
   "不是的!不是的!" 盈盈猛搖頭。
   "放開心胸去接受文慶吧!" 我放輕語氣, "你們會很快樂的。"
   "我……;" 盈盈擦去臉上的淚水。
   "妳自己好好想一想," 我拍拍她的肩。
   "阡阡,妳真能幹。" 盈盈突然讚了我一句。
   "我?" 我搖頭, "最沒用的就是我了。"
   "我真希望能跑出像妳那樣的成績," 盈盈很認真地對我說道。
   "只要妳努力,一定可以的。" 我苦笑。
   "我已經找到答案了,那些謠言全是假的。" 盈盈吸了一口氣,恢復了開朗。
   "前面還有一個問題等著妳去解決呢!" 我往前方指去。
  盈盈往我所指的方向望去──文慶正在作熱身。
  她低下了頭,若有所思。
   "盈盈。" 芝穎從沙池向我們跑來。
   "阡阡,人杰叫妳去沙池練習。" 芝穎轉對我說。
   "好。" 我站起身,慢步走下階梯。
   "阡阡," 盈盈叫住我, "謝謝。"
   "先別謝我,答案還沒出來呢!" 我頑皮地說。
  她漲紅了臉;
  我轉身離去。
   "盈盈,妳們剛才在說什麼呀?"
   "沒什麼。"
   "那妳又謝謝她?"
   "我找到謠言的答案了……"
   "是嗎?怎麼樣?"
   "阡阡是個好女孩,才不像謠言所說的一樣!"
   "那文慶……"
   "他沒有喜歡阡阡。"
   "那就好。"
   "嗯。"
   "那我們明天下課就去找文慶……"
  ……
  輕風把盈盈和芝穎的對話送入我的耳中。

一輩子陪我走~29



  94年8月8日 星期一

   "喂," 大清早啟礽就在門口大叫, "上學了!"
   "好了啦!" 我背起書包就往外衝。
   "妳的作業都做好了嗎?" 啟礽邊走邊問我。
   "七七八八啦!" 我打了個哈欠, "你一定是還沒做,對不對?"
   "做了一點點," 啟礽搔了搔頭, "妳的作業借我。"
   "我們又不同班," 我搖頭, "做的作業怎麼會一樣?"
   "這才叫做抄的技巧嘛!" 啟礽得意地笑道︰ "物理二十五章的習題和摘要做了嗎?化學第五次實驗報告呢?生物二十一章習題、還有華文第三課的翻譯和習題都給我!"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 我埋怨道︰ "這麼懶惰!"
   "什麼懶惰?我假期都在幫我媽送貨,哪裡像妳在家裡遊蕩!"
   "吶," 我從書包掏出了物理和生物習題, "拿去。"
   "還有呢?" 他又向我伸出手。
   "我們班上只上過四次化學實驗,哪來的第五次實驗報告?" 我揮手往啟礽手心打去, "華文自己做!"
   "拜託啦!" 啟礽拉著我的書包。
   "不要!" 我搖著頭。
   "那算了!"
  啟礽知道再怎麼求也是徒然。
  我們又重覆一個多月前那機械化的動作︰搭巴士、上學。

  x         x         x         x 

   "崇緯," 啟礽跑入我們的教室,朝崇緯大步走去, "借我華文第三課的翻譯和習題。"
  崇緯把桌上的習題遞給了啟礽。
   "謝了!" 啟礽轉身奔回自己的教室。
   "崇緯,你怎麼可以借他?" 我埋怨起崇緯, "會害了他的!"
  崇緯只是苦笑。
   "吃早餐嗎?"
  我覺得崇緯近來已漸漸開朗了。
   "啟礽呢?" 他問我。
   "他呀,抄作業恐怕都來不及呢!" 我說︰ "不理他了!"
  我和崇緯結伴走到食堂,在一角坐下。
   "今年的校內運動會快到了吧?" 我用吸管拌著億米水。
   "應該會定在年終考試之後。"
  運動會的事崇緯知道得最清楚。
   "怎麼這麼遲?"
   "理事會集體通過,他們擔心我們會因運動而忽略學業。"
   "校方應鼓勵運動嘛!" 我支顎。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觀點。"
   "那你呢?"
  崇緯望了我許久,才答道︰ "運動是我的生命。"
   "我不贊同。" 我搖頭。
  他詫異地望著我。
   "朋友才是我的生命," 我輕笑, "運動呢,是我的生活。"
  他笑了;
   "總算沒看錯人," 崇緯的眼神略帶讚許, "妳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熱愛運動的一個。"
   "你又錯了," 我還是搖頭, "你不照鏡子的嗎?"
  崇緯又笑了。

  x         x         x         x 

  打從月梅有了雍清,兩人就一直形影不離;我和月梅的友誼因而淡卻下來。
  真不禁要感慨人類的重色輕友。
  無形中,這促進了我和崇緯的友誼,我們常一起吃早餐、上實驗、上體育、練習;
  啟礽──就一直有著抄不完的作業,從開學到現在,每天在匆忙中渡日。這樣一來,我們和他就少了許多相聚的時光。能在一起的時候就只有田徑隊練習的時段。
  就這樣,渡過無數個日子──好不容易終於捱過年終考試。
  年終考一過,運動場與室內體育館又滿是活躍的健兒;一連串的體育比賽接踵而來︰班際籃球賽、班際羽球賽、班際足球賽、還有校內運動會。
  我校全體師生共分紅、黃、藍、綠、白五組。我、啟礽和俊暉恰好是藍隊,啟礽便擔起隊長的重任,別看他平日吊兒郎當,處理起隊務可是井然有序。我擔任副隊長,成日在和他共商「抗敵大計」,而俊暉則擔任旗手兼啦啦隊隊長,一直很用心地指導隊員們喊口號,為選手們打氣。
  田徑隊成為這次運動會的主幹,隊員們紛紛被各隊的帶隊老師強迫參加比賽。為了取得更好的成績,不負各隊所託,我們更加賣力地加緊練習。
  或許因為近來的壓力過重,崇緯的偏頭痛又有復發的跡象。

  x         x         x         x 

  94年10月19日 星期三

   "長氣鬼," 啟礽在草場中心向我揮手, "來和我比賽標槍吧!"
   "好!" 我往草場中心跑去。
   "阡阡,妳該練習了!" 人杰一副大人般的口氣向我訓道︰ "還玩!"
   "哦," 我吐了吐舌,轉身回到跑道上去作熱身。
   "喂," 啟礽往人杰和我跑來, "你越權了,白隊隊長。你怎麼可以對藍隊副隊長呼喝呢?"
   "怎麼看你都不像隊長。" 人杰無可奈何地笑著搖頭。
   "藍色代表活力," 啟礽大聲說道︰ "這才叫活力!"
   "不和你爭,到時在賽場上一較高低才知道誰厲害!" 人杰說罷就走向草場中心。
   "你輸定了!" 啟礽對他大叫道。
   "來,我們來比一比,看誰比較長氣。" 啟礽把我拉到起跑點。
   "你比得上我嗎?" 我笑吟吟地望著他。
   "比了才知道。" 他向我打了個眼色。
   "咦,崇緯?"
  我看見遠處朝我們走來的崇緯。
   "你們練習得怎麼樣了?" 崇緯放下了背包;
   "信心十足," 啟礽拍了拍胸膛, "贏定了!"
   "別太早下定論!"
  崇緯恢復了以往的神氣。
   "對了,你們那一隊怎麼開會開得這麼遲?" 我問崇緯。
   "機密。" 崇緯輕笑。
   "誰教妳多管紅隊的閒事," 啟礽諷刺我, "藍隊還有很多事等著妳處理呢!"
   "哼," 我不和啟礽多辯, "不如你們比賽一百米,好嗎?"
   "和他?" 啟礽連連搖手。
   "你怕?" 崇緯用激將法。
   "誰說我怕?" 啟礽就是好面子。
   "那就比比看啊!" 我在一旁煽風點火。
   "比就比!" 啟礽被我們激得應允。
   "好,就位。" 我充當槍手。
   "人杰,你到終點去當裁判!" 我向人杰喝道。
   "遵命!" 人杰在草場中心回應。
   "預備──,"
   "砰!"


  附錄(三)︰田徑隊運動會隊別

  紅隊︰
  風崇緯(組長)
  蘇冰蝶(副隊長)
  林雍清(旗手)
  張文枸
  郭志斌
  廖胤強

  黃隊︰
  
龍藉敏(隊長)
  
劉文慶(副隊長)
  
唐文煌(旗手)
  
黃盈盈
  
楊昭萍

  藍隊︰
  陸啟礽(隊長)
  單阡阡(副隊長)
  陳俊暉(旗手)

  綠隊︰
  
吳月梅(隊長)
  
劉武慶(副隊長)
  
馬遠平(旗手)
  
羅芯薇
  
丘瑋玉

  白隊︰
  霍人杰(隊長)
  史羽福(旗手)
  張芝穎
  熊淑樺

2009年6月7日 星期日

曇花咖啡館 41 (後話)

後話:

幾年來我一直流連在這間咖啡館裡.
一開始時是因為這裡的環境優雅安靜而且它的營業時間很特別, 竟然從傍晚七點到第二天早上七點.
單單是這一點已經引起我很大的興趣, 雖然, 我不是很酷愛喝咖啡而且我特別討厭奶精.
我是一個希望靠爬格子為生的人,所以在有名氣之前經常收入不穩定.因此, 我必須像正常人般工作以餵飽自己的肚皮後才有資格談理想.
為甚麼一直沒辦法成為職業作家?有各種因素,我想最主要的是我寫的人物都缺乏個性, 欠缺真實性.為了這一點而踏入這間咖啡館,因此而聽到了許多人的故事,同時也見證過他們的故事.
以前的老闆是女的,後來轉成個男的, 兩人一樣不太愛說話但是都很喜歡喝咖啡,泡咖啡也很有一手.
然後,我將他們的故事寫成下說.
除了我平時所見以外,有很多部分都是從其他熟客那裡聽來的,比如蓮,曉晨,萊恩, 還有就是後來接管咖啡館的老陳.

之前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可後來又有一些意外的發展.
西瓦離開後的第三個月, 他給老陳寄了封信說他在芬蘭, 那是寶藍最後入住的療養院.
第五個月, 他又來信說他查到寶藍芬蘭後去了希臘,而他打算出發去希臘尋找寶藍.此旅程不知要花多久時間,要老陳別等他,也將希望咖啡館交給曉晨與蓮.
後來, 老陳將寶藍的希傳達給他們倆後, 大家決定先讓老陳管理咖啡館,而蓮則繼續學習直到她有足夠的能力以後才接管咖啡館.
此後, 一等便是半年.
半年後西瓦來信說他確定寶藍在離開希臘前一定還活著. 他找到了她去過的醫院,也查到說她當時的健康情況沒有想像中的糟糕.寶藍離開醫院前只有一個人來訪, 護士說她只記得男人長得挺帥的, 以東方人來說算是異常蒼白, 而且他很喜歡穿黑色風衣.
西瓦說, 他不會放棄.只要知道寶藍還有可能活著他便會一直一直尋找下去.
最後, 西瓦將附有地契及交接文件與律師信都寄給老陳.
以後, 這間咖啡館的新老闆就是老陳.
西瓦也將一封信留在咖啡館, 預防哪天寶藍回來,老陳可以把信交給她.
故事已經寫完好幾年,我也已經從輕涩的少年成為青年,他們的故事依然未結束.
到現在我依然不知道西瓦找到寶藍了沒? 寶藍是否還活著?
那本彤欣的還完好的收藏在咖啡館得櫃子裡, 西瓦到底有沒有閱讀過?
沒有人知道.


( 欲知寶藍後來如何請關注變身第三部哦! )

2009年6月6日 星期六

曇花咖啡館 40 (完結篇)

最後的信

西瓦從上衣口袋想拿煙,挖了幾囘好不容易才將煙抽出來。他抖著手又點了幾囘才點着,終于緩緩呼出煙霧后,他才將視線放在信封上。信,看起來很薄。看著這樣一封薄薄的信,他膽怯了。
西瓦心想:他承受得了嗎?他承受得了真實的她嗎?他還接受得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寶藍嗎?這封信看似輕對他而言卻沉重得拿不起。


[西瓦: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
對不起。就算說一万次對不起依然不能彌補我對你的傷害。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能愛上任何人,因爲我不知道自己的日子到底有多久?
癌症復發的可能性有多大?所以,我曾經決定與任何人保持距離。
可是,直到我遇見你,一切都變了。
其實,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你。我努力壓抑自己,讓自己對你冷漠,盡一切所能遠離你,激怒你,甚至讓你討厭我。
當你對我表現關心,開始注意我時,我心裏是多麽的高興,我甚至高興得手舞足蹈。我每天都在期待著你的出現,每天打烊前我都暗自祈禱你會出現;每一次我都會花心思選一些你喜歡的歌曲,或者能夠讓你疏解壓力的歌曲,甚至是咖啡的種類都是我每天試了又試,喝下不知多少咖啡才研製出來的,目的就是爲了博得你的讚賞;你每一次出現在門口時我是多麽的雀燿,可是我必須表露出漠不關心,表示得一切是那麽自然而然。
你像我表白的那天,我高興得想哭,而那天卻是我察覺自己病發的時候,我害怕得不得不忍住想哭的衝動。
一切來得太突然,突然得讓我不知所措。
曾經,我想博一次。我賭我的運氣不會這麽差,我賭自己一旦復發一定能夠挺過去。我想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努力度過難關,我曾經這樣想。
直到報告出來那天,我的世界崩潰了,我的希望破滅了。
雖然如此,我不能讓別人看出來我的異樣,我不要大家的同情,我更加不要你的同情,所以,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跟平常一樣。
從那時候開始,我的眼睛已經不怎麽好了,看東西經常都是模糊的;有時候聽力會毫無預警地失靈;身體的平衡也下降,手腳的靈活性也漸漸下降,這樣下去很快便會被發現。
然後我決定乘我們還沒有開始多久,乘我的異樣還在可以掩飾的情況下,必須做個了斷。
所以我利用了彤欣。
我知道她一直偷偷躲在暗處監視著我們,我知道她恨我恨得不得了,所以,某天晚上,我故意激怒她,故意用語言挑撥她,就是要她恨我入骨,就是要她毀了我。
如果她刺我一刀的時候剛好沒有人在場的話,我想我可以安靜地走。可惜,她按捺不住而選在這麽多人在場時下手,而且偏偏是在你面前,這是我最不願意的見到的情況。
我害怕死亡,更加害怕讓你見到我死前所受的折磨。我不想讓你見到我最狼狽不堪的模樣,我不想讓你見到我以這種方式去世,幸好艾希明白這一點,她將我帶走了。
她讓我可以在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安靜離去。
可是,奇跡再次發生,手術成功。
兩年來,我每天都忍受電療帶來的不適,為的就是能夠趕快痊愈來見你。
當我以爲一切都會好起來,當我以爲自己可以迎接幸福的時候,發生了一件讓我認清事實的事。

五年前,因爲我的魯莽而釀成的車禍裏,除了那個受傷嚴重而成了植物人的女孩以外,還有兩個人因此而喪命。一個是中年男人,另一個是位年輕的女孩。
爲了彌補我的過錯,我救濟男人的兒子,讓他能夠順利地繼續學業;至於女孩的男朋友,我回國前冒名頂替她寫了封信給她的男朋友說她在國外治療,生活過得很好也交了男朋友,叫他別再挂念。
那人囘信了,說他會在曇花咖啡館等她。
那人就是你。
由於信寄失了,輾轉千里花了兩年才寄到我手上。
真是造化弄人。
我恨老天的作弄,讓我一次又一次死裏逃生卻又讓我一次又一次嘗試離別之痛;祂不斷給我希望,卻一次又一次讓我希望破滅,讓我不斷嘗試絕望。
我受夠了。這樣的人生讓我活得好累好無奈,我真的累了。
像我這樣注定不幸的人,不只給自己帶來痛苦,還給別人帶來不幸。
沒有我的出現,大家應該都會像普通人般過日子,要不是與我有所牽連,你們的命運也不會被搞亂。
如果沒有我,如果沒有我。。。 。。。
大家是否能夠真正得到幸福?
我會在天上天天為你們祝福。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謝謝你。曾經愛過我。
我走了,如我所願去一個可以不連累任何人,能夠安靜離去的地方。
如果你已經猜到男人的兒子是誰的話,請保持沉默,別讓他知道害他失去父親的人竟然是我。你討厭曇花咖啡館的話,請將它留給他們倆夫妻。
我已經盡我所能彌補我的過錯,希望大家以後都能幸福快樂。

康寶藍 ]


西瓦難以自己地抓住信無聲哭泣,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桌上,淚水染溼了信封也染溼了他的衣襟。
他只能不斷地回想之前發生的一點一滴,他只能靠印象回憶寶藍的模樣。
寶藍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他連她的一張照片都沒有,他們從來沒有合照過,他甚至沒有為她做過任何事情,他連最低限度的 “康寳蘭” 都沒有泡過給她。
她的生日是何時?她曾經在什麽地方生活過?她喜歡什麽?她討厭什麽?
他懵懂不知。
他從沒想過要了解她,他自以爲是地以爲他了解她,他一廂情願地認爲她必須愛他,他從沒想過愛一個人是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也沒想過愛可以帶給別人多重的負擔?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凴什麽讓寶藍愛著?他哪有資格原諒寶藍?
五年來,他只知道回憶,只是懦弱地等待希望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尋找她;他的愛竟然這麽的膚淺,這樣的他根本不值得愛呀!
西瓦握緊拳頭,壓抑著慢慢溢出來的哭聲。
他想象不到長期跟病魔搏鬥的寶藍是如何地痛苦,更加想象不到當她收到那封信時的絕望是多麽強烈?他不敢想象拖著那幅飽受病魔折磨的身體能夠去到哪裏?
光想象寶藍躺在杳無人煙的地方孤零零地等死的情景,西瓦便心痛得慟哭不已

痛過哭過後,西瓦下了個決定.

在一個炎熱的午後, 西瓦收拾好行囊背起背包,毅然決然踏上旅途.

........THE END........


曇花咖啡館 39

意外訪客

週一,曇花咖啡館的休息日。
今天卻意外的聚集了很多人。
今天,是爲了紀念寶藍開店的六周年紀念日。
這是西瓦的提議,目的只是希望為寶藍做一些事情。
所謂的聚會就是聊天喝茶,交待一下這一年來的經營狀況,一些關於咖啡館瑣碎的事情,有點像開會,不過氣氛比較隨和輕鬆,通常一個多小時便結束。
四點多時,有個不速之客突然出現。
‘打擾了。’男人一進門便有禮地大聲招呼。
‘這位。。。’老陳還想解釋,西瓦卻早一步奔到男人眼前。
他顯然激動得不能自己,抖著手指指著男人啞聲問:‘你!你。。。把她帶去哪裏了?!’
男人深深地凝視西瓦,過半響才緩緩地說:‘我是艾希的丈夫,也是寶藍的前情人,更是她以前的主治醫生。’


氣氛凝重得連一滴汗滴到地上都聼得見。大家都屏著氣等待這個自稱是[艾希的丈夫,也是寶藍的前情人,更是她以前的主治醫生]的人到來的目的。
西瓦沉默了許久,終于擡眼瞧著面前的男人,開口問:‘你要什麽咖啡?’
‘。。。 。。。’大家一時無言。
‘。。。什麽都行。’
‘好,你等等。’西瓦說著離開桌位,到吧台去煮水泡咖啡。等濃縮咖啡煮好后,他拿出一瓶Grappa酒出來,分別倒進兩個酒杯。將2/3加了糖的濃縮咖啡倒入玻璃酒杯,剩下的咖啡混合鮮奶泡后沿著長柄湯匙倒入杯中,最後撒上巧克力粉。
‘。。。嗯,好咖啡。’男人品嘗了一口咖啡后說:‘難怪她一直對你念念不忘。’
‘她。。。還好嗎?’西瓦困難地問。
男人想了想后異常冷靜地說:‘在此之前,我必須先對你說一段故事。’
‘是關於寶藍的?’見男人點頭,西瓦深吸口氣后說:‘你請說吧。’
‘事情發生在差不多十年前。。。’
‘當時寶藍跟艾希是很要好的朋友,而我跟艾希是在美國結婚才回國。認識寶藍后我們無法制止地互相吸引,這段關係維持了將近兩年。最後還是被艾希發現了。。。 那天,他們兩人激烈爭吵時艾希狠狠地打了寶藍一巴掌,她一氣之下駕了我的車跑出去,一個小時后我接到寶藍的電話,她說她出車禍了,人在醫院裏。’男人吸口氣繼續說:‘初步檢查是輕微腦震蕩只需留院觀察,而被她撞傷的女孩則嚴重許多,聽説可能成爲植物人。’
‘車禍?’西瓦吃驚地問。
‘對。好像是連環車禍,四五輛車撞在一起,詳細情形到底怎麽樣我也不知道。’男人見西瓦一臉嚴肅地低頭不語,他關心地問:‘怎麽了?’
‘。。。沒沒有。。。請你繼續。’西瓦收起混亂的心緒說。
‘檢查報告出來后發現寶藍她有腦腫瘤。’
‘腦腫瘤?!’西瓦震驚地盯住男人。
‘當時的我也很吃驚。’他苦笑說:‘我專修的便是腦外科,我愛她偏偏我卻無法欺騙自己說她的情況是樂觀的,偏偏是我最清楚這種疾病手術的成功率是多少,她將會面對怎麽樣的痛苦與磨難,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是不是很可笑?我有時候會想,説不定這就是給我的報應。’
‘爲什麽要報應在她身上?’西瓦難以忍受地責備說。
男人沉默地凝視西瓦半響才緩緩地說:‘你說得對,爲什麽是報應在她身上?當時我卻沒有這麽想,我只是逃避責任地將她轉給我的另一個朋友。’
‘你別這樣子瞪著我。當時的情況若由我開刀,情緒不穩定的我將會影響手術的結果。在情在理我都做不到。’他頓了頓后說:‘手術是成功的,至少在當時。’
‘什麽意思?’西瓦問。
‘腦癌或其他癌症,在成功切除癌細胞后可能再犯病的幾率是很大的。’他繼續解釋:‘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不再發作,有人相隔幾年會再發病,也有的人會在其他的部位發生癌變,這些我們都不知道。’
‘腦癌呢?’
‘末期腦癌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存機會,如果手術成功的話至少會有五至八年的生存機會。’他接著說:‘寶藍的手術是成功的。不過艾希爲了杜絕我們的來往,她瞞著我讓寶藍到英國去休養及留醫觀察。其實,只要五年内不發病,她能夠像正常人般生活將不是問題。不過,不曉得爲什麽,她在六年前瞞著所有人突然悄悄回國,然後開了這閒咖啡館。’
‘你一直都知道她在這裡?’西瓦疑惑地問。
‘當然是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說著說著突然住口,苦笑著望著西瓦說:‘就算知道,恐怕那時她並不想見到我。’
‘然後呢?’西瓦追問。
‘我們在老陳兒子的葬禮重逢。’他突然嘆氣說:‘不過,見囘寶藍的前一天,我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那個是寶藍在英國的醫師。那天,他告訴我一個非常坏的消息,在她腦袋裏又再次發現腫瘤,發現腫瘤的位置非常刺手,手術難度太高。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寶藍已經回國。後來我問過寶藍,爲什麽她不回去就醫?如果她回去的話説不定還有得救。’
‘爲什麽?’西瓦顫抖著聲音問。
‘讓我一步一步回述。’他想了想后說:‘那天,我一直勸她去醫院,她仿佛已經知道自己的情況了,可是她說有未完的事,她想先將心事了結后才回去,還說給她一個星期的時間。’他終于無奈地苦笑:‘她還是騗了我。她根本從未打算離開。’
‘難道說。。。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病情?’西瓦難以置信地問。
男人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不清楚。不過,她應該已經察覺自己又病發了,因爲腫瘤在腦袋裏會壓擠腦神經系統,昏眩嘔吐,甚至是視線、聽力都受影響,行動有時候會出現遲緩或遲鈍,經常跌倒等等,嚴重一點還會影響記憶力。’
‘那麽。。。後來呢?在醫院時你將她帶去哪裏了?’西瓦無力地撫摸著臉問。
‘那件事是件意外。’男人無奈地說:‘因爲受了重傷而引發並發症,讓她的癌症惡化了。我別無選擇只能將她送去更適合的醫院。’
‘那。。。她。。。’西瓦很想問關於寶藍是生是死? 可是他實在問不出口。
‘我只知道直到前年爲止她還活著。’男人的話令在場衆人忍不住驚呼。
意外的只有西瓦比較冷靜,他問:‘什麽意思?'
'三年前她又突然失蹤了。’男人再次苦笑:‘我知道你想問爲什麽一直不聯絡你?其實她手術后一直再做化療,那是一個很痛苦難熬的過程,她堅決不肯讓任何人見到她受苦的樣子,尤其是你。她說,她寧願你當她已經死了也不願見到你爲了她而心痛。’
一直一直忍耐不發問的曉晨終于忍不住開口問:‘爲什麽你到現在才跑來告訴西瓦哥這些事?’
男人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擺在桌上說:‘寶藍交待,如果過了兩年都沒有她的消息的話,讓我將這封信交給你。’男人再次苦笑:‘本該早一年拿給你。。。我太小心眼了。。。所以拖到今天才來見你們,對不起。’
他說完,站起身稍微鞠了個躬便轉身離開。
咖啡館裏每一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雖然知道寶藍可能沒有死,可是聼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后,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大家都很自動地留給西瓦一點私人空間,沒有人願意在這種時候打擾他。
不久,大家都悄悄離開,留下西瓦一人留在咖啡館裏。

曇花咖啡館 38

回溯

那晚。。。 。。。
西瓦遠遠地看著寶藍忙碌的身影,不曉得爲何,他覺得她的身影好模糊,仿佛輕飄飄的隨時會飃離。所以,他不原意離開她的身邊;所以,他不安地想讓寶藍的視線留在眼底;他覺得自己快抓不住她了。
一直不明白好端端的爲什麽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
直至拿著把刀子的彤欣突然出現在咖啡館。
一切來得太快,快得令他幾乎窒息。
他束手無策地眼看刀子插進寶藍的胸膛,眼看著寶藍倒在他眼前,看著寶藍無法動彈的倒在血泊中,而他除了抱著滿身是血的她嘶喊以外,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四周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完全沒有留意,他眼裏只有臉色越來越蒼白,體溫越來越低的寶藍。後來,寶藍被送去醫院,然後被推進急救室,最後一次見到寶藍是在她手術后不久時的事。

急救后的寶藍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而西瓦日夜不停地守在她身旁。來探望她的都是咖啡館裏的熟客、曉晨及老陳等,然後便是見過一次的艾希,還有警察、醫生護士,可是偏偏沒有一個是她的家人。
他找不到有關她的家人的任何資料,沒有名字、沒有聯絡電話,甚至是護照身份證都沒有。最令人納悶的是,咖啡館的註冊地址竟然就是咖啡館本身。所有信件的地址都在咖啡館。西瓦曾經回來咖啡館仔細搜過,他發現廚房旁邊的儲藏室裏的天花板竟然有個暗格,往下來便會露出折疊式階梯。順著階梯上去儼然是閒小橋的閣樓。裏面有張沙發床、梳妝臺、衣櫥,還有很多書籍雜誌,這些看起來就是寶藍的品味。
原來,他一直不了解寶藍這個人;
原來,他愛上一個謎樣的女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愛上的人真名是不是叫“康寶藍”?
每每看著昏睡中的寶藍,西瓦又會覺得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他要的就是眼前的女人,僅此而已。
他不想去追究寶藍到底有多少秘密,可是偏偏天不如人願,謎團一個接一個出現。
先是艾希。寶藍的住院費用、一切的登記所需證件等都是她辦理甚至是死亡書都是由她代簽。但是她卻恨著寶藍,甚至是希望她就此消失最好。
這樣一個人卻是最了解寶藍的人。
‘ 她無親無故的,這世上已經沒有她可以依靠的人。’艾希肯透露這麽一點。
‘ 那妳到底是她的什麽人?’西瓦疑惑地問。
想不到艾希突然大笑,然後才說:‘嚴格來説,我們是情敵。’
‘以前。’艾希補充。
西瓦看眼在病床上需要一大堆補助器維持生命的寶藍,最後還是耐不住問:‘她。。。到底是怎麽了?’
艾希考慮了半響才說:‘如果她醒來,你自己問吧。’


跟艾希對話后又過了兩天,寶藍終于恢復意識。
她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西瓦。
寶藍微弱地對西瓦笑了。
經過了兩個星期的等待折磨,西瓦終于盼到寶藍蘇醒,也終于見到她的笑容。
不到五分鐘,醫院裏的醫生護士很快地便來到病房開始對她進行診斷。
這一晚,只有西瓦陪著寶藍度過。
剛剛蘇醒的寶藍,只能以很小很小的,沙啞著破音似的聲音説話,而且每說一個字都像需要很大的力氣。看著寶藍每說一個字,胸膛的起伏所造成的痛楚令她如此的痛苦,連呼吸都已經萬般艱難了,寶藍卻不願意停止。
西瓦多希望受苦的是自己,他多希望加載在她身上的一切苦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至少,至少也讓他替她分擔一點痛苦。
‘對不起。’寶藍第一句話就是道歉。
‘我不要妳的道歉,妳沒有欠我。’西瓦心疼地瞧著依然得依靠呼吸器的寶藍。
‘對不起,我。。。我欠你太多了。。。’寶藍流著淚看著西瓦,她想摸一摸西瓦的臉頰卻無力提起手。
西瓦見狀趕緊握著她的手說:‘我會一直一直握著妳的手,不離不棄。’
寶藍淚如泉湧,顫抖著聲音說:‘不要。。。等我。。。你放手去尋找。。。屬於你的幸福。。。’
‘不要!’西瓦激動地說:‘我的幸福只在妳手上!’
‘不。。。我是個自私。。。的人。。。不值得你。。。愛。。。’寶藍像用盡力氣似的繼續說:‘我錯了。。。我們的相遇是個錯誤。。。’寶藍喘著氣又說:‘我不該愛人。。。我不該害了你。。。忘了我。。。去尋找你的幸福。。。’
西瓦用力地吻著寶藍的手,流著淚說:‘妳別再説了。。。我哪裏都不去,妳只要養好身子,我們一定會幸福的一起生活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爲我有時閒,沒想到。。。原來我什麽都沒有。。。’寶藍說著說著突然急促地喘氣,張著口無法說話,西瓦見狀趕緊按鈴呼叫醫生。
寶藍一直不願放開西瓦的手,就算醫生來到急救時,她還是緊緊地握著西瓦的手。西瓦也不想分開,可是,他再不願意還是得放開。
眼看著寶藍再次被推進急救室,西瓦痛恨自己的無能爲力,也痛恨奪走寶藍笑容的人。這一次,急救室裏的燈一直亮著,天亮以後還是沒有結束。心急如焚的西瓦見到經過的醫生護士便問,結果大家都只是搖頭。
直到,有個男人突然出現爲止。
那個男人穿者醫生服,可是西瓦記得曾經見過他,不過他一時記不起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這個人一來便匆匆進去手術室,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左右,西瓦便被護士們拉到一旁,然後便見到寶藍被推了出來,卻又一直被推出了醫院上了另一駕救護車。
不管西瓦如何掙扎如何怒吼如何心如刀割如何不捨,寶藍已經被人從他的生命中帶走,他甚至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事?被帶到哪裏?到底是生是死?
不管他心中有多少疑惑,都不再有人可以替他解惑。

等待心情稍爲平靜一點后,西瓦去了趟療養院。
他以爲自己見到那個女人時會發瘋殺了她,可是他沒有。
彤欣自從傷了寶藍后精神一直處於極度不穩定狀態。
有時候哈哈大笑,有時候發瘋似的亂打人,有時候自殘,有時候卻痛哭失聲。
見到這樣子的彤欣,西瓦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他的幸福竟然是被一個瘋女人給毀了。
爲什麽那時候他不多注意一點這個女人?爲什麽他任由這個女人在寶藍身邊?
爲什麽?爲什麽?億萬個爲什麽都挽回不了失去寶藍的事實。
他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他也深信如果寶藍還活著她一定會回來。
他說過他要等她,他說過他不會放手,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愚蠢的方式。

[‘不要。。。等我。。。你放手去尋找。。。屬於你的幸福。。。’
‘我的幸福只在妳手上!’]
西瓦凝望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我嘗試了,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我放不了手。。。對不起,寶藍。’

曇花咖啡館 37

雨後未必天晴


老陳擡頭望眼窗外,天空突兀地閃過一道刺眼的光,隨之而來的是“轟隆隆”幾聲巨響。瞥見西瓦已經動手將盆栽搬進屋裏,老陳也連忙去幫忙他。
這些都是寶藍種的曇花,對西瓦而言,如今見到曇花就像見到寶藍似的,如果曇花開花的話或許就是他們重逢的日子。
這些都是西瓦說的,他所說的也是他所希望的。
其實大家都很期望曇花開花,可另一方面又很害怕見到曇花開花,害怕它帶來的不是希翼而是失望。
奇跡似的,這五年來曇花連花苞都沒有出現過。
這到底是好事抑或壞事?

說到萊恩,很多人都想象不到他原來是個精神病醫生。
這晚,老陳來上班不久,差不多接近十二點時,萊恩出現在咖啡館。
可能是萊恩與老陳的年齡差距最小抑或其它什麽原因,他們的交情意外地最好,萊恩光顧的次數增加也跟老陳有很大的關係。
‘今天要什麽?’老陳熱情地問。
‘你最拿手的南洋咖啡,少糖。’萊恩微笑著點好咖啡后問:‘西瓦呢?’
老陳指著花園裏的身影說:‘今天比較安靜,所以他去整理園裏的盆栽。’
‘噢。’萊恩若有所思地瞧著西瓦背影。
‘要不要來點什麽點心?’
‘不用了,我今晚是來告訴你們一件事的。’
‘。。。難道是關於那個人的?’老陳臉色變了變問:‘可是西瓦他。。。’
‘他必須知道。’萊恩無奈地說。
老陳先去準備萊恩的咖啡,然後才告知西瓦。
西瓦一聼立即沉下臉,冷著聲音說:‘我不想聼。’
‘可是萊恩說你有必要知道。’
好不容易老陳才勸動西瓦離開花園。

大家都坐好后,萊恩便開始娓娓道來。
‘彤欣,下個星期便可以出院,預計是在星期一或星期二吧。’
‘她。。。已經痊愈了?’ 老陳問。
‘嗯。’萊恩點頭說:‘其實,她的病一開始只是屬於輕微妄想症,如果得到治療的話是不會惡化到這種地步的。’萊恩說著看一眼沉著臉的西瓦后繼續說:‘這些年來她在療養院裏已經得到適當的治療。而且。。。。。。這裡有一份彤欣這些年來斷斷續續寫下的日記。’
萊恩從公事包裏拿出一本不太厚的日記本放在西瓦面前。
‘這是她要我交給你的。’萊恩頓了頓后說:‘她說她應該不會再在你的面前出現了,可是有些話她想傳達給你,所以希望你能將這本日記讀完。’
西瓦盯著日記本的眼神就像盯著一只有毒的蠍子似的厭惡。
老陳與萊恩見到西瓦這樣子也只能默不作聲。
好一陣子三人都陷入沉重的氣氛,直到西瓦突然站起身說:‘如果沒有什麽事,我想囘吧台去。’
也不等兩人應聲,西瓦徑自走向吧台開始煮水,研磨咖啡豆,尋找CD來播放。
留下老陳與萊恩面面相覷。
‘唉,他還是這個樣子。’老陳無可奈何地說。
‘沒關係。現在這樣子算是比較好的,至少開心與否他都會表露出來,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這是好現象。’萊恩樂觀地安慰老陳。 
‘希望如此。’老陳苦笑著說。
‘我想我該走了。’萊恩邊收拾東西邊說。
‘怎麽這麽快?不多坐一會兒?’
‘不了,我還要去看望我的女兒。’萊恩難得露出一臉欣喜地說。
‘你女兒?’老陳孤疑地瞧著萊恩。這麽多年來,他聼過萊恩提過幾次他的女兒,那口氣就像他的女兒已經不在人世似的。。。怎麽現在。。。?
萊恩聼了老陳的疑惑后苦笑著解釋:‘她最近才蘇醒過來。’
老陳又糊塗了。
‘幾年前她遇到一場車禍,過後一直維持植物人的狀況,連醫生都說她蘇醒的機率非常渺茫。’萊恩微笑著說:‘我們一家本來都不抱有任何希望了,沒料到上個星期突然醒來了。’
‘真的?!’老陳一臉驚喜地祝賀萊恩說:‘真是恭喜你了!’
‘呵呵,謝謝!’萊恩欣然接受老陳的祝福說:‘人生就是這樣難以預料呀。’
‘對呀,只要不放棄,處處有奇跡。’老陳也有感而發地說。
萊恩轉頭望向西瓦感慨地說:‘希望奇跡也會發生在他身上。’


差不多又是五點。
此時已經沒有客人再上門了。
西瓦望眼這閒他守了將近五年的咖啡館,心裏難以言喻的悲慟。
已經過了這麽久,可是爲什麽他縂覺得事情才剛發生不多久? 
看著眼前的一切,無論哪裏都有寶藍的身影仿佛她隨時隨地會忽然冒出來嚇他一跳似的。
[‘ 你泡咖啡的手法非常純熟自然,在吧台裏的身影與四周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你一直就在這個地方似的。’
‘ 哪天我不在,你要不要接手這咖啡館?’
‘到了那一天,你也許會覺得我的提議不錯。’]
西瓦回想起某天寶藍對他說的話。難道說,那時她已經知道自己會離開嗎?
他還記得那天咖啡館裏播放的歌,是Clémence的 Losin' You 而他給寶藍泡的是 Grappa Cappucino。
對於寶藍的一切他依然記得一清二楚,甚至是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不曾忘記。
他們相愛的日子很短,短到每一次回味都嫌不夠,可是卻足夠他回憶一生。

西瓦讓老陳先回去,自己則留下泡咖啡,下意識泡了杯 Grappa Cappucino,耳裏聽著Clémence的 Losin' You 。看著眼前的一切,西瓦衝動得很想放生大哭一場,可是眼睛干干的,他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
西瓦悲哀地想。原來,哭是這麽的困難。
原來,思念是如此的折磨人;原來,折磨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停地思念一個人;原來,最折磨人的,是不願放手的自己。
五年來,他不曾爲了寶藍的事流過一滴眼淚,除了出事的那個晚上。

曇花咖啡館 36

咖啡館的老闆

[聽説這閒咖啡館泡的康寶藍非常棒,可是老闆不賣。
爲什麽?有人問。
老闆說他泡的康寶藍只給一人喝。
什麽人?又有人問。
叫康寶藍。
康寶藍?那麽叫康寶藍的人何時來嘗? 有人問。
不知道。難道一直等嗎? 對呀。
老闆等了多久? 另外一個人問。
已經五年了。 難道還要等?
老闆說他有一輩子的時間等。]

時光匆匆,一晃眼已經五年。
曉晨已經大學畢業,現在是社會上剛出爐的新鮮人。
而這位新鮮人正無聊地四處張望,一點也不專心喝咖啡。
他望著站在吧台裏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嘆氣。
唉,年紀輕輕的,怎麽老是在嘆氣?曉晨有點無奈地想。當他的視線再次望向吧台裏的身影時又忍不住嘆氣了。
‘拜托,我已經來回聼你嘆氣不下十次了!’
曉晨微笑著看著説話的人:‘我就是忍不住呀,蓮。’
‘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你就別一直這樣鈎起人家的傷心事好嗎?’蓮捧著托盤無奈地說。
‘可是我就是不能不去想嘛。’曉晨表情依舊誇張地說。
‘你最好是乖乖地坐在著,我還有20 分鐘便下班,千萬別去惹事哦!’蓮一交待完便匆匆離去去招呼客人。
曉晨一臉哀怨地瞧著蓮的背影,心想:蓮的性格越來越像老闆娘,把我吃得死死的。
正當曉晨為自己的下輩子自艾自怨時,身邊突然站著一個人。
‘怎麽了?又被蓮欺負了?’說著放下一杯清水。
曉晨慢慢地擡眼瞧著來人,心裏無奈地想:‘不是我去招惹他,是他自己來找我聊天的哦!’
‘老闆好!’曉晨像小孩般乖巧地招呼。
‘你以爲自己還小?還耍寳?’西瓦惡狠狠地敲曉晨的頭。
‘哎喲!’曉晨摸著被敲疼的頭哀叫說:‘那麽你別老是當我是小孩呀!’
西瓦露出苦笑說:‘習慣了,改不了。’
蓮這時走過來對西瓦說有order, 然後順便瞪曉晨一眼。
看著離去的兩人,曉晨哭喪著臉想:怎麽我的命這麽苦咧?!

十點差十分蓮便要下班。
這是現在早班的上班時間,十點后便是另一個人的來上班,而咖啡館的結束時間是在六點。這跟五年前的情形相差不遠。
曉晨看著在吧台裏忙碌的西瓦以及吧台那幾個風姿卓越的女人。
西瓦安然自得地低頭砌咖啡,完全無視眼前幾位爲了他而來的美女們。
曉晨暗自在心裏大概算了一下,差不多每三個月便會換另一批不同的女性仰慕者徘徊在吧台。
可是這些人都無法忍受西瓦的冷漠與漠視,所以大概堅持三個月左右這些人便會放棄了。不過,像這樣子的人依然絡繹不絕,都快變成咖啡館的招攬生意的活招牌。

快交班時,老陳準時出現在咖啡館。
他一見到曉晨便過去招呼兼調侃曉晨說:‘又來接未婚妻下班啊?’
‘呵呵。。。是呀。’曉晨只能傻笑著回應,他怎麽敢說如果不來接蓮下班的話,回去后可是會吃不完逗著走,下場會很悲慘呢!
老陳進廚房之前問曉晨:‘下個禮拜一咖啡館的聚會你來不來?’
‘來!爲什麽不來!’曉晨異常激動地點頭說。
‘記得是下午四點。’老陳說完笑著進廚房去。
不到五分鐘蓮已經換好衣服準備回家。
‘西瓦哥,我們先走了!’曉晨經過吧台時熱情地揮舞著手道別。
西瓦只是稍微擡眼瞥他一眼算是回應了。
曉晨聳聳肩拉著蓮離開。

接近兩點時,客人已經少了許多,西瓦終于有時閒好好休息一下子。他拉開CD柜,選了首 The girl from Ipanema,然後將它設成重復后便捧著自己剛泡好的 Irish Coffee 到露天花園的位置去。
剩下的便全交給老陳看管。
老陳已經習慣了西瓦的情緒病。
每到夜深人靜的午夜,西瓦便會固定播放某些歌曲或某人的專輯,然後泡杯咖啡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坐著直至天亮。
寶藍離開后的那幾年,西瓦除了泡咖啡便是一個人沉默地對著咖啡館發呆,有時候則對著曇花發呆,有時候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也不招呼客人也不理會人。近一年來才稍微改變了一點,除了幾個熟人以外,他還是一樣沒有好臉色,依舊沉默寡言。
老陳看著西瓦瘦削的背影,那個以前自信滿滿,意氣風發,風流瀟灑的西瓦早已經不知所蹤。現在的他看起來雖然更加成熟卻也深深地令人覺得滄桑孤寂。
五年,可以讓一個人徹徹底底地改變。
不過,改變的不單是西瓦一個人而已;曉晨再過幾個月便要結婚,蓮現在是咖啡館的其中之一的支柱,沒有她的話說不定咖啡館早在那一年已經休業倒閉了。一直沉默寡言的萊恩也開始變得多話起來,來咖啡館的次數也變多了;以前有個三人組客人,聼曉晨說好像翻臉了,已經很久沒有來咖啡館了;還有個戴深度眼鏡的男孩五年不變,他依然不怎麽與他人交談;而老陳,也變得更加豁達,失眠症雖不見痊愈,可是感覺人比以前好象更爲健康。白天的那份工作辭了后,每天晚上來咖啡館上班的日子過得既寫意又充實。
在這[曇花咖啡館] 裏大家都很自然的避開談論寶藍的事,無論是好是坏的。
五年前的那一晚仿佛歷歷在目,直到如今依然震撼著老陳,又何況是西瓦?
西瓦的轉變令人心痛,可是沒有人可以阻止他也沒有人勸得了他,他用他的方式愛著寶藍的一切,就像寶藍用她自己的方式愛他一樣。

2009年6月4日 星期四

變身 第六章


第六章 綺夢

  深吸一口氣,她猛力打開了房門。即使是傍晚時分,陽光還是狠狠地螫在她的身上,毫不留情。
  全副武裝的她,幾乎把全身裏在防熱幅射的隔熱拒光布下,依舊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面對依然灼熱有力的的夕陽餘暉,全身忍不住地要顫抖。她從未如此討厭過陽光。
  手上拎著另一塊防熱幅射的隔熱拒光布,她打算在未能上街買到合心意的窗簾之前,先用它來應急。
  顧不得身體欲裂的疼痛,她盡量用最快的速度,走到落地窗前拉上了半掩的窗簾,爬上原本就擺在窗前的那張藤椅,準備為簾子加上一層隔熱拒光布。
  任務才完成一半,在陽光照射下她已開始覺得有點暈眩。一個不小心,便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頭重重地撞在地上,窗簾也弄巧成拙地被扯下了半邊。

  陽光直接照射進房間,不偏不倚整個人跌坐在光線之中的她,發出了好大一聲慘叫,即時彈開躲到光線所不能及的角落裡去。
  一直在旁邊搖尾打氣的看護犬牛奶目睹意外事件的發生,急急地吠了兩聲,便轉頭跑出房間,不一會咬著早上救了她一命的被褥回到房間,披在她的身上。
  止不住渾身的顫抖,她伸出手來檢視自己被陽光曬傷的部分。冒出水泡的皮膚像在滾燙中,短短數秒的時間,竟然對她造成如此大的殺傷力。額頭一陣溫熱,血滴在她的手上,剛才的那一撞應該在額上撞出了個大洞。
  牛奶用鼻子推推她的被褥,示意她把自己「藏」好。
  她拉好被褥,把自己包成粽子般瑟縮在牆角,身體仍然不聽話地在發抖。經過這麼一鬧,她突然覺得好睏,好想就此睡去。
  額上的傷口還流著血,黏稠而溫熱的血順著臉頰流到床褥上,染紅了被單,但她已顧不了這麼多了,生命力像在和陽光搏鬥時已經用盡,像電力耗盡的電池,她只能任由命運擺佈了。
  牛奶站在她身邊朝著窗戶狂吠,她猜這是它在對傷害她的陽光表示不滿。想伸手安撫這隻貼心的看護犬,無奈連手也沒有力氣抬起來了。
  她無可抗拒地墜入了深沈的睡眠之中。

  如果說這一場覺睡得深沈,那又不盡然。
  因為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中自己在平靜的水面上飄浮,是一片湖嗎?一望無際的天空和水。她只略微轉過頭探視四週,便覺得疲倦不堪,再度閉上了眼睛。
  冰涼的水靜靜地在身體下流竄,如同母體子宮內不斷給她需要的養分。
  她仰臥,一動也不動。即使想動,也使不上任何力氣。
  就這樣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萬籟俱靜的空間裡頭傳來一聲異響──那是動物振翅的聲音,有生物在向她靠近。
  振翅聲在她身旁停止,然後,她感覺右肩多了一份沈重。
  她睜開眼,看到一隻類似文鳥的藍色小鳥,正棲息在她的肩頭。鳥兒不怕生地回望著她,隨即唧唧地唱起歌來。
  輕細優美的嗚叫入耳,她只覺得渾身舒暢。聽著聽著,似乎沉沉地睡去了。
  再次有知覺,是她發覺自己被人擁入了懷中。
  來者似乎是踏著水面而來的,每踩一步,便可以聽見水面牽起漣漪的波動。
  她想睜開眼,眼皮卻沈重得像被灌上了鉛。舒服地躺在來者的懷中,迷糊中感覺自己是清醒而沒有一絲害怕的。
  一切,只能任由命運擺佈了。
  走了一段路程之後,她被放到一張類似床,或是桌面的凸起物,耳邊還感覺到水就在她身下的不遠處,以緩慢得肉眼看不見的速度在流動。
  額頭傳來溫熱的觸感,是誰在親吻著她呢?
  唇從額頭一直遊移到耳後,再接上她的雙唇。
  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然後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相比於身下的水流動的聲音,她的心跳聲就如同雷鳴般大得驚人。
  綿密而柔軟的交纏,讓她覺得自己像吻了一個世紀那麼長,那種溫柔得驚人的觸感,讓她覺得自己就快融化在這一吻之中。
  唇移開了她的雙唇,順著頸項來到了胸前。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全身赤粿的。極度溫暖而輕柔的觸感打從心底深處激起了她的慾望。當唇吻上她的腳的時候,她已經無法自拔地渾身發燙。
  耳邊鳥啾聲還在,她卻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欣賞。
  她發出一聲輕嘆,身體感受到對方的重量。在這一刻,她是如此渴望能夠獲得別人的憐惜,即便她根本不曉得對方是誰。腦袋幾乎停止思考地迎合著那撩起她慾火的根源,那是肉體上的緊密交合,她可以感覺到對方同樣渾身發燙的身軀,正在她身上探求著更深遂、更緊密的接觸。
  極度的歡愉之後,她感覺到自己像被掏空似輕飄飄地,存在感更為薄弱。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已經死去,而剛剛經歷的這一切只是幻覺,都不是真的。
  擁她在懷的他像讀懂她的心思一樣,握起她的手重重地吻了好久,才緩緩放開。
  他抱起她,又走了一段路,才把她放到如同剛才一樣的水面上。
  長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是激情所致,還是被水沾濕,她覺得都無所謂了。
  他坐到身旁,伸手來捋她的頭髮。
  四週又恢復寧靜,剛才在身邊唧唱的鳥兒已經不知去向。
  好一陣子,他才停下手來,轉而繞到她身後讓她倚著他坐起身。已陷入沈睡的她被他打擾,這下子真的睜開了眼睛,向他望去。
  他的四週散著濃濃的霧,即使在只有咫尺的距離,她也無法看清他的模樣。
  他以手作杓,伸出手盛了一些水讓她喝下。
  她順從地喝了幾口,頓時覺得清醒了不少,無論身心似乎都獲得了充足的能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從朦朧中看見,這平靜如鏡的水,其實殷紅如血!

一輩子陪我走~28



   "讓我照顧妳一輩子不就行了!我會很小心地保護著妳。我真傻……還以為妳真會永遠只屬於我一個人。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玩,妳總是爭著要做我的新娘,我要是不肯妳就又哭又鬧的……大家都笑我,說我有一個刁蠻的野新娘;我以為,妳從此就會一直是我的新娘……傻瓜,崇緯樣樣都比我強,還算妳有眼光!我沒有權力阻止妳喜歡上別人……感情本來就是無法勉強的,何況這世上勝過我的男人的確很多。其實,剛開始知道妳喜歡崇緯的時候,我真的很恨他……從未試過這麼恨一個人……我不能再傷妳的心,所以……每天晚上都會想起……我心痛得睡不著覺。……只要妳快樂、找到幸福……我想陪在妳身邊,只是陪著妳……如果任何人敢欺負妳,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誰也別想讓妳難過……"
  啟礽一直在講;我在迷茫中一直聽見他的聲音,忽強忽弱、忽遠忽近,像做夢一樣。
  漸漸的,我不再聽見他的說話,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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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年7月15日 星期五

   "阡阡!" 媽媽的叫聲驚醒了我,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啊?" 我睜開惺忪的睡眼,發覺啟礽睡在我身邊。
   "什麼事啊?" 啟礽打了個哈欠,不以為意地說道。
   "啟礽,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媽媽的聲調調得很高。
   "我從窗口爬進來的啊!" 啟礽揉著眼。
   "你們昨晚做了些什麼?" 媽媽叉著腰兇巴巴地質問。
   "什麼嘛?" 我埋怨道︰ "妳在說什麼?我們小時候不也常一起睡的嗎?"
   "那是小時候!妳現在幾歲啦?" 媽媽喋喋不休, "妳現在是在和一個男人同床耶!而且是一個年輕力壯、精力充沛的男人!"
   "媽,啟礽怎麼一樣嘛!" 我反駁道︰ "他……"
   "喂,別說我不是男人啊!" 啟礽打斷我的話。
   "你們也不小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這樣很容易出事的……"
   "我才不怕!" 我不服氣地喃喃自語。
   "妳真不知好歹啊!" 媽媽更生氣, "太不像話了!"
   "是、是," 我最怕聽媽媽嘮叨, "我們下次不敢了!"
   "沒有下次,啟礽你以後不準在阡阡房裡過夜,知道嗎?" 媽媽厲聲責道。
   "哦。" 啟礽無奈地對著我苦笑。
   "媽!" 我討饒了, "妳饒了我們吧!"
   "如果以後再讓我知道啟礽又半夜爬窗進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媽媽仍未氣消, "真不像話!"
  "媽," 我知道媽媽素來就不喜歡啟礽, "夠了,我們要出去吃早餐了!"
  我拉了啟礽便往外跑。
   "呼," 啟礽鬆了一口氣, "真險!"
   "什麼呀?" 我不解。
   "差點就被妳媽打斷腿呀!" 啟礽還在笑。
   "你還笑," 我打了他一下, "害我和媽媽吵架!"
   "妳還怪我?" 啟礽別過頭去, "是誰害我整夜不能睡覺一直在換溼毛巾?"
   "我又沒叫你……" 我嘀咕著。
   "好,以後我才懶得理妳!" 啟礽生氣了。
  我沒料到他會聽到我的這番話。
   "小氣鬼!" 我抿起嘴, "對不起啦!"
   "早餐妳請!" 啟礽回過頭狡獪地笑了。
   "好," 我莞爾, "沒問題。"
  兩人往附近的小食攤走去;
   "對了,你怎麼不睡地上,跑到我的床上去睡?" 我一直疑惑不解。
   "喂,我替妳辛苦了一個晚上,妳竟叫我睡地上?太沒人性了吧?況且妳買這麼一張大床,獨自一個人睡也太浪費了!" 啟礽伸了一個懶腰, "妳的床睡起來還真舒服耶!"
   "哼!" 我的任性又來了, "快講!昨天晚上你到底有沒有對我做過什麼?"
   "妳?" 啟礽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 "請不要低估我,妳未免也太抬高妳自己了吧?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
  "討厭!" 我推了他一把, "你走開!"
  "到底是誰比較小氣?" 啟礽笑著問我。
  "再講你的早餐自費!" 我威脅他。
   "不講就不講!" 他真的不再開口。
  我們走到了小食攤。
   "老板,兩盤炒麵、一杯億米一杯咖啡。"
  啟礽找了一張乾淨的桌子,和我坐了下來。
   "你又知道我耍吃什麼?" 我又沒事找碴了。
   "我會不知道?妳吃來吃去還不就是這幾樣?" 啟礽振振有詞, "我比妳肚裡的蛔蟲還清楚妳呢!"
  "不要臉!" 我輕笑道。
   "彼此彼此。" 啟礽也對我笑了。
   "麵來啦!" 攤主捧了兩碟炒麵來到我們的面前, "啟礽和你的小新娘一起出來拍拖呀?"
   "才不是呢!" 我和啟礽異口同聲。
   "誰希罕做你的新娘!" 我向他吐舌。
  屆時,我想起昨天晚上的夢。
   "啟礽," 我叫住正想動筷的啟礽, "昨天有沒有跟我講話?"
  就在那一傾刻,我見到啟礽微變的臉色。
   "沒有," 啟礽低下頭用筷子撥著麵條, "怎麼了?"
   "沒什麼," 我聳了聳肩, "昨天做了一個怪夢。"
  "快吃吧!" 他埋頭於麵堆中。
  心裡泛起另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就像被牛毛般的細針扎痒了一樣──有點點的不舒服;覺得自己好像有些許失落,但我為什麼要失落?難道有人表態喜歡自己才能證明自己的魅力嗎?不是的;但是為什麼……,如果月梅所說的都是真的,那我應該感到高興︰至少啟礽沒有向我表示些什麼……。如果他坦白承認,我反而會害怕得不知所措……。

  x         x         x         x 

   暑假終於過去;
   在生活營之後的這段期間,我沒有和崇緯、月梅聯絡。
   而啟礽──在那天吃完早餐後也不曾見過面。
   開學,對我而言簡直是天大樂事。


一輩子陪我走~27


  我不理會媽媽的埋怨,逕自回到房間。
   "討厭!" 想到剛才的事我仍忍不住要生氣。
   "好好地病一場吧!" 我全身溼漉地躺在床上,扭開了素來很少用的冷氣機, "也該清醒清醒了!"
   我在房裡踱步,又搬出許多相簿。我翻閱著︰月梅、啟礽、崇緯、人杰、文慶、武慶、俊暉、盈盈、芝穎、志斌、……。
   為什麼?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
   我討厭這樣。
   "阡阡,阡阡啊!" 媽媽敲了敲房門,打擾了我的思緒, "啟礽打電話找妳。"
   "媽,我很累,不想聽。" 我拒絕聽啟礽的電話。
   心,一直在抽痛。如果這就是成長,我寧願一輩子當個小孩。
   溼漉的頭髮被冷氣吹乾了。
   我撥了撥頭髮,涼絲絲的;突然覺得好冷,我瑟縮在被窩裡頭──動也不想一動。
   "快生病了吧?" 我自言自語起來。
   雨早已經停了,陣陣的涼風從窗外吹入;
   "好冷啊!" 我打了個哆嗦。
   眼皮逐漸沉重,我合上雙眼;一腦子的昏沈──陪我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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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阡阡,阡阡!"
   我被人推著醒來。
   "啟礽?"
   我坐起了身,仿佛置身夢中。
   "妳怎麼渾身燙?" 啟礽摸摸我的額頭, "一定是感冒了!"
   "我好冷。" 我哆嗦著。
   "快躺下!" 啟礽替我蓋上了被子。
   "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昏昏沈沈地, "我不是在做夢吧?"
   "別傻了!我從窗口爬進來的," 啟礽笑了, "剛才我打電話來,妳媽說妳不想聽,我還以為妳真的生氣,才特地來道歉的。"
   "那你怎麼用爬進來的?這麼高,你怎麼爬?" 我的好奇心仍不減退。
   "現在是凌晨了!" 啟礽指著錶, "我見妳沒關窗,就在底下叫妳;怎麼知道叫了很久都沒回應,就爬進來看囉!"
   "哼!" 突然記起自己和啟礽還在冷戰;
   "對不起,是我錯了!" 啟礽抓住我的手, "可以了吧?"
   "這還差不多!" 我笑了;
   又一次,如此輕易地原諒他。
   "妳呀!也不會照顧自己," 啟礽開始嘮嘮叨叨, "一定是淋雨生病了是吧?"
   "你又來了!" 我不耐煩地嘟起了嘴, "老公公,這麼囉唆。"
   "還不是為妳好!" 啟礽的語氣簡直和媽媽一模一樣。
   "好啦,好啦,服了你!" 我很開心。
   "妳躺著,我去替妳拿藥。"
   啟礽輕身打開了房門。
   "藥在廚房的抽屜裡。" 我降低聲量。
   啟礽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不久,他捧著一盆水進來,肩上披著毛巾。
   "藥呢?"
   "在這裡。" 他放下盆子,伸手探入口袋,拿出藥。
   "這是幹什麼?" 我指著他肩上的毛巾。
   "退燒啊!"
   啟礽把毛巾放入水中,又擰乾水份。
   "咦?我不要," 我搖頭, "老土!"
   "什麼老土?" 啟礽大叫道。
   "噓," 我怕他驚醒家人。
   "哦," 他捂住了嘴,小聲地說道︰ "對不起,我忘了!"
   望著他那張稚氣的臉,我會心地笑了。
   昔日開朗的啟礽仿佛又回到眼前;如果這是夢,我希望這場夢永遠不會醒來。
   "笑什麼?" 啟礽不解地望著我。
   "沒有。" 我搖頭。
   "這種退燒方法很有效的," 啟礽攤開毛巾,把它疊成小片, "我生病時老媽就是這樣幫我退燒!"
   "真麻煩," 我埋怨道︰ "我媽才不會這麼做呢!"
   "妳家裡有的是錢,才不需要這樣呢!" 啟礽把毛巾敷在我的前額, "別動,等一下我再替妳換。"
   "真討厭!" 我討厭被人當成小孩子。
   "小姐,現在是我在侍候妳,說麻煩的也該是我才對,妳還在埋怨什麼,快睡!" 啟礽還是把我當成孩子。
  我乖乖地閉上雙眼,又睡意盎然。
   "阡阡!" 啟礽又再叫我;
   我已累得睜不開雙眼。
   "阡阡!" 啟礽捉住我的右手,手頓時微熱。
   "笨蛋!這麼大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他在自言自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