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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25日 星期四
變身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狩獵(一)──啟程
當店長說要狩獵的時候,司縵還以為他的耳朵有問題。
「你說什麼?」他吃驚地問道。
「我說,狩──獵──。」店長漫不經心地閤上手中的書,轉而看他。
「你不是很多年都沒幹這種事了嗎?」司縵用一種看外星怪物的眼光打量著他,「怎麼會突然轉性了呢?」
「因為我想幹掉那傢伙。」他緩緩地應道。
從他的眼中,看不出絲毫的忿恨,或者應該說根本沒有任何情緒的存在,這一點讓司縵打從心底發毛。
「那……,」一害怕,司縵講話結巴的毛病便要犯,「我們……,幾……幾時開始?」
「今晚。」
「今晚?!」
「有什麼問題嗎?」看到司縵大驚小怪的模樣,他皺起了眉。(這傢伙,說到狩獵應該很興奮才對,怎麼就一張膽戰心驚的臉呢?)
「沒……沒有。」司縵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
(認識他幾個世紀以來,他第一次自動說要狩獵。看他平日一副深沈而難以捉摸的個性,任誰都會害怕吧?)
(他該不會是嫌我在他身邊待久了覺得厭煩,想找個藉口把我除掉吧?)
想到這裡,司縵突然脖子上一陣巨痛,忍不住叫出聲來。
「你幹嘛?」他摸著紅痛的後頸跳開,對著店長大聲問道。
店長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轉頭繼續看他的書,「不想去就別去。」
「去……」仿佛心事被看穿,司縵漲紅了臉,「誰說我不去的!我去打電話給小璐,請他晚上替我代班!」說罷快步走出休息室。
* * * * *
十二點正,他站在鐘樓頂。
剛敲了十二下的鐘聲代表約定的時間已到。司縵卻不見蹤影。
(這個傢伙,失約了嗎?)
從樓頂往下望去,他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人。也只有這裡,是可以同時見到最多人聚集的地方。
年輕人雖然戴著口罩,卻神態自若地坐在草地上談談笑笑;談到忘我時,大膽一點的甚至扯下了「礙事」的口罩,大口大口地喝著便利店買來的飲料。即使沒有酒精,大家仍在極度的歡欣之下看起來醉意盎然的。果然,哪個年代都一樣,也唯有青春正茂才有資格風花雪月啊……。
這副光景讓他想到了自己。忘了是多久以前,自己也曾經年輕過。即使在那個戰後的年代,物資是多麼匱乏,父親還是有辦法讓他們兩兄弟快樂地度過童年。再怎麼窮,一家四口都不曾覺得辛苦,直到母親去世以後。
大概是在母親去世之後吧?他這麼想。年代太久遠連記憶也變模糊了嗎?還當真是太老不中用了。母親因病過世後,即使遇到再大困難都能一笑置之的父親便開始變了,起初是常待在房裡頭足不出戶,後來反而三天兩頭都不見他回家……。
母親去世那年他剛好十八歲,哥哥大他兩年,國家仍在一片殘垣斷瓦中。那一場耗盡國家元氣的16年戰爭才結束十幾年,經濟在長年的戰事底下萎靡不振,而父親和哥哥一直沒有辦法找到工作。別人看到他們一家,輕者便是低頭走避,更甚者還會朝他們丟擲石塊。小時候每每被石塊丟中,兄弟倆總會生氣地想予以還擊,對於這點,父親倒是比較淡然,他總是阻止兩個小兄弟和別人起衝突。「對他們來說,我是害他們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罪人吧?」父親會笑著這麼對他們解釋。在他看來,這深深的笑意之中隱藏的是更為深沈的悲哀。
草場上出現了司縵的身影。揹著背包的他走向三五成群坐在地上談笑的年輕人,倒像是個姍姍來遲的夥伴。年輕人看了他一眼,還有人向他招手示好。司縵回手示意,並沒有停下腳步,經過年輕人的身邊,向左右兩旁不停張望。
永遠看起來只有十七歲的傢伙,和人群站在一起還真不怎麼起眼,充其量也只是個長得較好看的小夥子而已。
(永遠年輕……真的是一件好事嗎?)他輕輕嘆息,化為一團黑霧,朝那個永遠長生不老的便利店店員飄去。
* * * * *
(這傢伙跑哪兒去了?)司縵四處張望,都不見店長的蹤影,這令他心中有點惱火。
自己明明已經遲到了,他竟然比自己還晚?還不會怯懦失約了吧?就知道他沒有勇氣做這種事情,狩獵……,哼,說得倒好聽。從前自己和萊姆在捕獵時那傢伙就只會光站在一旁看而已,要他親自下手,終究是不可能的事吧?
身後傳來熟悉的氣味,還未轉過身,便聽到店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遲到了。」
司縵嚇了一跳。沒想到那傢伙會來得那麼快,竟然近在咫尺……難道他的靈敏度退步了嗎?
「你退步了。」未等他先開口,店長便道破了他的疑惑。
「哼,一時失手而已。」司縵紅了臉,倒退兩步,和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之後,才開始為自己辯護。
「一時失手,小命就不保了。」店長冷冷地望他,「要是你待會兒不提起精神,十條命恐怕也不夠賠。」
「我知道──,」司縵不屑地別過頭,「我開始狩獵的時候你還不曉得在哪裡呢!少來對我說教。」
聽他這麼一說,店長抿嘴笑了。「還真是會倚老賣老的小傢伙。」
「是你不懂得敬老尊賢,沒禮貌的老頭。」
被司縵這麼一挖苦,他又笑了。
「裡頭裝了什麼?要去野餐嗎?」他望了一眼司縵的背包,饒有興趣地問。
「舊玩意。」司縵打開背包,從物品堆中找出了一部套在手上用的捕獵工具。
小小的木製射擊器下方有四個孔,用來套在四支手指上,上方有裝備八支小箭頭的設置。只要用姆指按下發射鍵,能夠控制四箭齊射抑或單箭發射。這是他十九世紀初在亞馬遜叢林生活時當地的朋友送他的禮物。
店長接過了司縵遞過來的發射裝置,「你打算用它來射什麼?兔子還是老鼠?」
「哼!」司縵聽後不太高興地把這個木製小玩意兒從他手上搶了回來,「這是古董耶,舊時代的老朋友送的,我高興怎麼用就怎麼用,你管得著?」
看著這個容易動怒的年輕老頭,店長沒有回話,只意味深長地望他。
「吶,還有這個──」司縵繼而從背包裡掏出了不少「寶物」,其中有一本早已翻得破爛的泛黃雜誌、一把登山小刀、一套小型炊具、兩個鋁製小杯、兩個鋁製的盤子,當然也少不了湯匙和叉子。
看到背包裡頭裝了那麼多東西,店長顯然有些吃驚。「你真打算在那裡野餐嗎?」
「你管我!」司縵收拾著拿出來的物品,「你還希望我生吞活飲嗎?我要好好用人類的方式來享受獵物的美味。」
店長無奈地看著司縵一件一件如數家珍似地把物品放回掏空了的背包,一件物品吸引了他的目光。
背包上的環扣繫著一條牛皮繩製成的鏈子,上面串著一只發光的銅戒指。戒指的中央位置被人用刀子深深地刻上了字母「L」──那是萊姆的遺物。
看著一臉認真在整理背包的司縵,他突然十分感慨。距離上一次狩獵,有幾個世紀了吧?那時除了司縵,還有萊姆。三個臭皮匠湊在一起,幾乎把原始林鬧翻天,那一種快樂,隨著他們離開森林走入人群而消失殆盡。讓他感到難過的不是失去了自由自在的快樂,而是失去了萊姆。
當初提出離開森林的是萊姆,他和司縵向來都任由這個餿主意最多的老友為他們做任何決定,因此當然沒有異議。但在事情發生之後,他卻深深地意識到自己必須為那起事件負上極大的責任,想必司縵和他有著相同的體悟。然而,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痛苦、難過,都已經無濟於事。
他從未問過自己是否後悔走入人群,因為這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情了。也或者,是他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懊悔。這一點,司縵和他不同。萊姆死後第十年的某一天,司縵突然在對他說「要是一直待在那裡就好了!」之後痛哭失聲。當時他望著眼前如孩子般哭泣的司縵,難過到了極點,卻流不出一滴眼淚。能讓壓抑在心中十年的悔意恣意發洩,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惜的是他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因為從二十三歲起,他便已經沒有了哭泣的權力。
「好了,可以走了。」整理完畢的司縵滿意地拍了拍身後的背包,朝他笑道。
「嗯。」他點頭示意,按下手中的通訊器把資料傳送給司縵。「兩個小時後,我們在這裡見。」
「咦?不是一起走嗎?」司縵一臉的不滿。「這樣對我很不公平,你會飛耶!」
「難道你想要我帶著你飛嗎?」他冷笑一聲,「你自己有手有腳,不是靈敏得很?還是你想明天新聞頭條大炒看見空中飛人的奇異事件?」
司縵為之語塞,卻仍很不甘心地望著他喃喃自語。
「我還有一件事要辦,你先出發吧!」他拍拍司縵的背包,突然警覺性地縮回了手。
司縵見他臉色驟變,下意識地退後。
「給我站住!」
聽到他的斥責,本想拔腿就跑的司縵只得惶恐地停下腳步。
「怎……怎麼了?」
看到司縵開始結巴,他知道背包裡肯定還有古怪。
「背包打開。」
司縵心虛地卸下背包,戰戰兢兢地拉開背包的繩索。
「不是這裡。」他指了指背包側邊的小袋子。「這裡面是什麼?」
司縵停住了手,遲疑地抬頭望他:「這個……,你還是不要看吧!」
「我叫你打開。」他鐵青著臉,變了個人似地向司縵命令道。
司縵猶豫了一下,只得硬著頭皮把側邊的袋子打開,拿出裡面如針筒般大小的銀色液體,還有一個能大小足以藏在掌心的黑色小噴劑。
他倒抽一口涼氣,渾身覺得極度不舒服起來。看見司縵的表情,他可以想像自己的臉色到底有多麼難看。
(這傢伙究竟是想幫忙還是要搗蛋?)他在心中暗忖。帶著足以讓他致命的武器在身上,卻竟然不支會他一聲。
「啊……,」司縵試圖為自己解釋:「這個是……」
「我知道。」他打斷司縵的話,強忍著右手熱辣如灼的痛楚,「下次小心點,粉沫沾到背包上了。」
司縵恍然大悟地把手上的物品小心地放回背包側袋,「噢」的一聲便飛也似地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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