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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30日 星期日
變身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血劫
從無止境的休眠中醒來,她緩緩睜開眼睛。
一片白。
眼睛覺得乾澀。她閉上眼睛,又再睜開。
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還有發出微弱橘色光芒的圓形燈管。
這裡是客廳。
(怎麼會躺在這裡?)
她移動身軀,酸軟的疼痛從骨頭深處傳來。
骨頭像要散開來一樣,發生了什麼事嗎?
耳中傳來拖沓的腳步聲,有人在走廊上走動,然後是開門的聲音。大概是哪個鄰居回來了。
政府的宣傳車很巧合地經過:陳舊的擴音器播出的是有點破破的聲音,那些許的嘶嘶沙沙讓她覺得不舒服。
還有腳踏車的聲音。是哪個膽大的成人或孩子騎著腳踏車在街上來回,還不時發出叮叮的鈴聲,警告著不存在的路人讓路?
這些聲音太煩擾,讓她覺得無法靜下心來。
她輕按鼓脹的太陽穴,指頭接觸到皮膚,傳來濕答答又黏稠的觸感。
她搓搓手指,把手移到眼前。殷紅的顏色刺痛了眼睛。
一剎間,她清醒了大半,猛然坐起身,方才感覺到自己渾身傳來濃濃的血腥味。
是血!!
心臟因為驚嚇而鼓譟得像要爆炸,她檢視自己全身,雖然疼痛卻看不出傷口。衣服上沾染的可能是別人的血液。
她試圖思索發生了什麼事,腦袋便毫不客氣地愈發疼痛,痛得她發出一聲呻吟,無力地癱軟在地毯上。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自己。
眼睛望向純白的天花板,什麼也想不起來。
記憶一片空白。
她伸手去摸地毯,同樣濕黏的感覺。這次不是夢,是真實。
(記不起來了嗎?)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在血腥的包圍下冷靜。
躺了好一會兒,身體的疼痛似乎好了些。記憶也在開始浮現。
一開始,是她想到外頭走走。後來,便遇到了那個便利店男孩。便利店男孩對她說了一些難以理解的話後,還陪著昏倒的她在家門外等到天黑。她邀請男孩到家裡頭坐了一會兒,他便告辭回家去了。
之後,她便一個人呆坐在房裡的藤椅上,思考著男孩救她時說的話。
為什麼要離陽光遠一點?這和要不要命有什麼關係?
(難道我再也沒辦法見陽光了嗎?為什麼?)
(他知道些什麼,而我卻不知道?)
一旦思考起關於真相的問題,便沒完沒了。她不知道自己坐在那裡胡思亂想了多久,等到意識身體出現異常狀況時,已經來不及了。
首先是視覺的異常。原本開在走廊的小燈變得刺眼,她急迫地走上去關了燈,又發現敞開的窗子外頭傳來的街燈也讓她極不舒服,於是便拉上了簾子,讓自己完全處於黑暗之中,才稍緩思緒困頓的噁心感。
隔絕了光源,即使處於絕對的黑暗之中,她仍舊沒有辦法靜下心來。不安的感覺似乎在黑暗之中漫延開來,無處不在。她發現自己能夠在不需要光源的情況下清楚地看到房裡頭各種物品的位置,一切是如此清晰,除了真相。
看護犬牛奶坐在身旁看她,黑暗中眼睛散發著青色的光芒。她沒由來地感到害怕,但願她什麼都看不清楚。她伸手去摸狗兒,試圖安定自己的心。卻沒有絲毫幫助。
心臟在鼓譟,她能夠聽到自己的又快又用力的心跳。間中伴隨各式各樣的雜音,風吹動窗簾、燈管冷卻發出來的細細的嗡嗡聲、牛奶伸出舌頭的呼吸聲,大大小小的聲響都如雷湧進她的腦袋,讓她覺得自己快聾了。
右手背在發熱,大概是下午被曬傷的傷口在發炎,但她沒有理會,只瑟縮在藤椅上,無助地希望讓她不安的因素會離她而去。
她沒有如願。接下來找她的是前所未有的饑餓感。胃部像黑洞一樣向她發出訊息,急迫需要養分。這令她感到困惑──不能進食的身體,要如何獲得滿足?
這幾個星期來她沒有吃過一口食物,甚至喝過一滴水。難道身體在冬眠之後甦醒了嗎?
才想到漢堡、飯盒、蔬菜,噁心感便襲上心頭。
她跌跌撞撞地衝到浴室,俯在馬桶上空嘔了一陣子。
緊隨在側的牛奶站在浴室門口嗚咽,不知如何是好。
(一定有些什麼……,有些什麼……)她不由自主地在想,連思緒也顯得斷斷續續,無法連貫。
她到底需要什麼?
好餓,好餓。
一定要找些什麼下肚,否則她會死掉。
她發出呻吟,從浴室的地上像野獸一樣爬起身,無法自制地望向門口的看護犬。
狗兒在她眼中開始像清水一樣變得透明,她可以看到它的骨架、五臟六腑的位置,還有每一根流動著的血管和經脈。
然後,有什麼觸動了她。
狗兒看她盯著自己,不安地退了兩步,朝她吠叫。
透過皮毛傳來濃濃的血液的味道,正強烈地呼喚著她。是的,她需要血。再不補充血液她知道自己就活不下去!
她幾乎是本能性地向牛奶衝去。狗兒轉身急奔,而她跟在後頭追趕,像找到獵物的野獸,意識也跟著模糊……
「牛奶!」她驚恐地坐起身,顧不得身體的痛,往房間衝去。
房裡看不到狗兒的蹤影,地上只留下斑斑的血跡。
她從頭冷到腳,捂著嘴巴難以相信自己真的傷害了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同伴。
她轉身跑向浴室。浴室裡頭乾乾淨淨的,沒有打鬥過的痕跡,更沒有看護犬的蹤影。
她又跑到廚房仔細找了一遍。廚房留下了血跡,還有一些指紋,仍然找不到牛奶。
她來到房子裡頭唯一空著的房間。這是最後的希望了。她轉動門把,這間向來鎖著的房間門應聲而開。在舊物品堆背後,她看到牛奶渾身浴血地坐在那裡。
她想呼喚狗兒,卻發不出聲音。向前走了兩步,渾身顫抖的狗兒因為聽見腳步而轉頭望她,並嗚咽了兩聲。原本米白色的皮毛變成了一片深紅。
她想哭,卻流不出淚水,強行抑制住跟著狗兒發抖的雙腿,緩緩走向它。
狗兒沒有移動,只是嗚咽著看她。
像走了一個世紀,她才來到狗兒面前,全身癱軟地坐在它身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
「對不起!」她查探著狗兒,找不到傷口,才如釋重負地緊緊抱住它:「對不起!我嚇壞你了吧?」
牛奶被她抱在懷裡,靜靜地沒有反抗,卻仍舊在發抖。
「對不起!你沒事就好了!」
懷著滿心的愧疚,她對自己發誓,再也不要做出傷害同伴的事情。
* * * * *
忙了一整天。
她先是把牛奶帶到浴室去,仔細地幫它洗了澡後,把它安頓到自己的床上,然後便開始收拾殘局。
除了浴室之外,基本上整間房子血跡斑斑。房間的地板、走廊的牆上、廚房的地板和料理台、那間空著的房間和客廳,最教人心驚的是客廳地上染紅了的地毯。她用強力消毒劑把地板和牆擦過幾遍,直到只剩淡淡的血腥味方才罷休。
即使腦袋一片混沌,她大概可以理得出些頭緒了。
廚房的料理台和走廊的牆上,留有幾個明顯的掌印。她把手印在那上面比照,比她的手掌大出許多,這不屬於她。事情發生的時候,有第三者在場。
是誰在危緊的時候救了牛奶一命,卻於事後消失在房子裡頭?
偶爾血腥的片段會湧上腦海。她依稀看見高瘦的身影用力抱住她,阻止她追捕牛奶的瘋狂舉動,還有她喪失理智狂抓著對方嘶咬的畫面。
(那會是誰?)
她搖搖頭,看不見對方的樣子。即使當時看見,現在也記不起來。
對方應該受了不輕的傷吧?從房子裡的血跡來看,他是一直處於挨打的局面嗎?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身形,卻傷成這個樣子,她對他做了何其過份的事?
她對他萬分感激。要不是他,恐怕牛奶早已經遭到了她的毒手。可是人呢?
地板和牆都擦拭乾淨後,她必須處理那張不成樣子的地毯。把小桌子移開,她把地毯捲起,整張搬到浴室裡,用水強力沖刷。
地毯染紅的水在白色的瓷磚上流動,順著出水孔消失無蹤。她望著血水,沒敢去思考關於自己的問題。
她知道自己似乎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從今以後,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恬靜過生活。
事實上她應該要驚慌失措才對。過去回不去了,也看不見未來,她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她沒有時間想這一些,當下最重要的是幸好牛奶沒事,而她必須好好安慰這隻被她嚇壞了的看護犬。
洗刷了兩個小時,地毯上剩下淡淡的痕跡,她看了覺得十分礙眼。或許是心理作用,鼻子仍可聞到濃濃的血的氣味。她有點負氣地把半濕的地毯拖到空房間,鎖上房門,眼不見為靜。
然後泡了一個小時的澡,直到皮膚發白,確定全身聞不到一絲腥味之後,她才甘心走出浴缸,換上衣服離開浴室。
牛奶一直乖乖坐在她的床上,一動也不動。她看著眼神遊移的它,嘆了口氣,緊緊把它擁在懷中:「你在生我的氣嗎?」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她親親狗兒,「你願意原諒我嗎?」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我寧可傷害我自己,也不會再傷害你分毫。」
狗兒用鼻子磨蹭她的臉頰,搖著尾巴舔了舔她表示友善。
「你原諒我嗎?」她捧住狗兒的臉,望著它深褐色的瞳孔。
牛奶嗚咽一聲,再舔了舔她,當作回答。
「謝謝你,牛奶。」她抱著狗兒,感激不已地親了又親,「謝謝。」
那天晚上,牛奶陪著她一起睡。不抱著狗兒,她的心便不踏實。即使已經習慣不在晚上入眠,但折騰了一整天後她還是淺淺地睡了幾個小時,並做了幾個夢。
夢中那個救了牛奶的身影,背著光出現在她眼前,伸手來牽她。她卻怎麼都看不見他的長相。她伸手去摸他的臉頰,竟發現他渾身是血。她覺得難過,想向他道歉,卻說不出話來。他仿佛懂她的心事,捊過她的頭髮,把她的右手放在他心臟的位置。手開始發熱,傳進他的心,隨著血液流遍全身……他的傷口開始癒合,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然後他湊近她的臉,開始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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