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攤老板絮絮地講個不停。
我並沒有很專注於他的說話,思緒又墜入深淵之中;
"……對了,最後一次見他時他留了一個小袋子在我這兒。妳會見到他吧?替我拿給他好嗎?"
"啊?" 我回過了神,才曉得點頭, "好。"
"就是這個。" 老板從臥房的電視架下取出了一個小袋囊, "他不小心落在桌上。我叫了他好幾次,他卻心神不寧地沒聽見……。"
我猶豫了一會兒,把袋子打開。
"我還以為是什麼?" 老板感到十分有興趣, "原來是一條鍊子。鍊子是用來戴的,幹嘛收在袋子裡頭?不用來戴的鍊子,就失去了它應有的功用,和廢物沒什麼兩樣了嘛!"
這是我送給啟礽的十六歲生日禮物。
一直以來,他都不曾戴在身上;深怕會破壞它一絲一毫。
或許,我和他一直無法實體化的感情,也是由於他的過於呵護,而變得毫無作用……。
"還有,順道替我把這包糕餅交給那小子," 老板又從架子底下取出一盒糕餅, "他最喜歡這個了。以前有他在,生意忙時他還會幫些小忙,現在忙得不可開交時就老會想到他……。這臭小子,在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不在時才曉得他的好處。"
"我會交給他的。" 我接過盒子,向老板告辭道: "我還有些事,必須先走了。"
走出小食攤老板家,天色已然全黑。我探過錶:七點廿分。
夜間的巴士總站仍是人潮不斷地,我拎著午夜十二點整啟程往中區的車票,心中再次茫然……。
x x x x
「
95年4月27日 星期四 陰涼天
應該面對的,我逃不掉。
阡阡和崇緯的關係自然如意料之中地逐漸發展下去。身為一個朋友,
我必須為他們終於跨越這一道藩籬而欣喜。
可是,我無法阻止自己內心隱隱作痛的失落。她只把我當作哥哥。我
會努力去學習如何去做一位好哥哥……。
95年6月29日 星期四 傾盆大雨夜
……在崇緯家找到了阡阡。她睡得正香,瑟縮在被窩裡,像個單純無憂的
小孩,如此教人憐愛。我沒有辦法再讓她受到傷害;在這種非常時期,如
果崇緯膽敢破她一根頭髮,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希望剛剛那一場豪雨已稍稍打醒我。為了她,我幾乎在崇緯面前失控
──。因為,自己無法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傷害,無論對方是誰。這,也包
括崇緯。
瞧瞧我自己幹了什麼?把心愛的人拱手讓給好友,又罷不了手……
95年7月16日 星期日 晴
……她一直處於憂鬱之中,雖然口中不說,但舉手投足間怎麼也掩飾不了
那一種愁緒。看著她一天天消瘦,我卻幫不上任何一點。
這幾日斷續做著奇怪的夢,一切似乎在延續上次那一場關乎短跑飛人
劉俊仁的夢……。而激發這一連串下意識的沈睡記憶的,應該是檁歆縣同
濟中學的體育場了。那裡的一草一木,予我皆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95年8月24日 星期四 夏末日西照
……或許阡阡並沒有發覺,我在拒絕淑樺時所回答的話,才是潛藏心中最
真實的告白。
」
x x x x
96年3月30日 星期六
上午九時許,巴士抵達中區僶央市。
下車後我伸了個懶腰,決定步行至僶央市立中央理工學院──。
"單阡阡?" 應門的是體總特別訓練營時認識的林思凱, "啊……,妳找啟礽嗎?"
我禮貌性地對他微微一笑,並不否認。
"啊……," 他略帶靦腆地搔了搔頭,稍拉開了門,讓出步子, "啟礽去練習了,沒這麼快回來,妳先進來坐吧?"
"謝謝。"
我踏入房間,便看到一地的零亂。
"不好意思," 他忙不迭地撿起散落一地的運動雜誌, "男生的房間就是這個樣子。"
"也有例外的。" 我想起素來乾淨整齊的崇緯。
"坐啊," 他朝靠窗那張較乾淨整潔的床舖指去, "啟礽就睡那兒。"
坐在啟礽的床上,我突然有一種十分異樣的感覺。
"崇緯他……。" 思凱帥先觸動令人痛楚的那根弦。
他欲言又止,再續不下話。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我曉得他的意思。
"無法在他離開之前親自求得諒解,我不能原諒自己。" 他低垂了頭。
望著眼前的他,我似乎看見另一個自己;
一直以來,他都被深深的愧疚困擾不已。
"他原諒你了," 我抿嘴, "早就不再記恨。"
思凱咬了咬牙,他並不相信我的話。
"你在念些什麼課程?" 我轉移了話題。
"資訊管理。" 他輕應;
"是前景很好的一門課," 我對他微笑道: "女朋友呢?"
"分手了。" 他聳肩, "她並不適合我。"
我垂下眼簾,凝視啟礽堆在書桌腳旁的課本。
"清馨難過了很久,近來才稍稍恢復過來," 他深吸一口氣, "在她最脆弱的這一段時期,我一直伴在她的身邊。我告訴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讓她這麼難過了。"
思凱的話令我有些迷惘;我抬頭,等待他再說下去。
"我自知比不上崇緯,但我會盡所能好好照顧她的," 他認真得有些駭人, "這一次回去,我就會向她表白。"
"希望你能成功。" 我祝福他。
"嗯," 他重重地點著頭, "謝謝。我也希望如此。"
我抿嘴笑著,順手把啟礽放在床頭的鬧鐘把玩在手中。
"對不起," 說出了心裡的話,他這才覺得失態, "說了一大堆,真是的!"
"只要這能帶給你多一點的勇氣," 我以開玩笑的口吻調侃他, "我樂意和你分享這一些真心話。"
他竟紅了耳根,搔著頭不知如何回答。
"不笑你了," 見他這副模樣,我也不忍再取笑他, "啟礽的傷已經痊癒了吧?"
"已經好很多了,現在正在恢復狀態之中," 思凱清了清嗓子, "那小子的運動天份簡直好得令人咋舌。"
"啟礽天生就是短跑的料子,可惜以前他一直都不怎麼在乎這一種天賦。"
"當初在訓練營時聽他們說「陸啟礽」是怎麼一號厲害人物時我還不以為意,現下見識到,才曉得一點不錯。" 一提起運動,思凱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據我估計,他現在只發揮了五成的能力,一百米短跑成績卻已僅差零點零五秒在我之後。如果把所有的潛能都激發出來,那可真是無人可比。說實在的,繼崇緯之後,他是第二個令我在場上手心冒汗的強敵。"
"啟礽改變了很多。運動對他而言再不是茶餘飯後的無聊消遣。"
"我注意過他在起跑之前的那一種眼神,就像一把利刃,教人不寒而慄。我想,崇緯的事對他的影響並不淺。" 思凱長吁一口氣, "也或許該說是:很深、很深。"
我咬緊牙關,沒有作聲。
"對不起," 他再次道歉, "我不該提起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
"沒事," 我苦笑, "崇緯是我們最要好的朋友,回憶裡有他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又怎麼要說是傷感?"
"嗯。" 他點頭,不再說些什麼。
案首的手錶響起了訊號,他趕緊走上前看過了時間:
"時間差不多,我要回檁歆了。有空記得找我,到時帶妳好好遊遍檁歆每一個角落。"
"嗯。" 我微點著頭。
"那妳小心點," 他提起旅行袋, "我想啟礽就快回來了,妳在這等會兒吧!"
"沒問題," 我跟著他步至門口,站住了腳, "你放心,祝你成功。"
"謝謝," 他轉過身握住我的手, "再見。"
我關上寢室的門,開始在房內遊走著。
啟礽變了──,他的物件幾乎是一一歸放在原處的。
「那麼整齊、那麼乾淨的啟礽……,」我不禁憶起:「好像崇緯。」
我走了一遭,便回到啟礽的床上;
跪坐在他的床上,我倚在窗邊探望──
體育場一目了然地映入眼簾。
正午的陽光令體育場金光閃爍,所有的事物皆變得不堪實在。
我移動著視線,找尋啟礽在場上的影子。
場內並沒有熟悉的身影,我暗忖自己是不是已經認不出他……。
寢室的門毫無預警地打開;
我被嚇一跳,慌忙回過身去。
啟礽見到我,呆在原地楞了半晌;而我,也楞住了──。
他戴了一頂鴨舌帽,帽子底下已沒有了以往清爽的短髮。
在陽光之下,我幾乎以為自己眼花錯看到崇緯正向我走來……。
"妳怎麼來了?" 他掩飾著錯愕的表情,步向我, "是思凱讓妳進來的吧?"
我點頭,眼睛不離他頭上的那一頂帽子。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Welcome to say someth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