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母親和李老師在外頭談關於經費的問題,自己待在病房中陪伴崇緯。
一見面,我們二話不說便相擁了好久一陣──
他更瘦了,反令我感受到緊擁之下的虛無。
"妳瘦了。" 他反倒先開口說了這句話。
"你也是。"
我們鬆開手;
他輕捋著我的頭髮,只凝望著我。
"我帶了禮物給你," 我記起了被放在病房門口的袋子, "你等我一下。"
我走出病房,來到母親身邊。
"三十萬這個數目實在太大……。" 只見李老師一臉猶豫。
我不打擾他們的談話,只靜靜地將母親腳旁的袋子提在手中,又朝病房走去。
"你看," 我把袋子裡的瓶子一一放在崇緯病床上供病者進食的小飯桌, "這是我這次遠行帶回來給你的禮物。"
"泥土……," 他拿起其中一瓶在手中端詳,念著我在瓶身加的標籤: "九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僶央縣。"
"我到同濟中學去參觀過了," 我把貼有「同濟中學」標籤的瓶子遞給他, "那裡的土地有你的味道;現在我也走了一遭,它便留下了我們共同的汗水。"
"謝謝。" 他把那瓶沙土緊緊握在手中。
"對了,還有這個," 我又掏出牛皮紙袋, "這是清馨要我交給你的。"
他伸手接過了袋子,馬上就打開。
袋子裡頭裝的是一本小畫冊,冊內滿滿都是崇緯的畫像: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沈思、甚至有上課時的樣子……。
袋子內還附上一封信;
崇緯看也不看便連同畫冊一起推還給我。
"這個我不要,妳幫我處理掉。"
"為什麼?" 我有點惋惜, "那本畫冊很好啊!畫得很傳神,而且怎麼說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嘛!"
"妳要就給妳好了," 他沒有一點在乎的神色, "我把它留在身邊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如果被她知道你這樣的話,她會很傷心的;"
我一頁頁地翻看著那本畫冊;
清馨畫中的崇緯無論在做任何事都是十分專注的。
現實中,崇緯的確就是這麼一號人物。
想必她對他的傾慕,並不在我之下……。
"我不是一個來者不拒的人," 崇緯淡淡地說: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把畫冊收下反而會惹人誤會。"
"哦," 我抿嘴, "那我該怎麼辦?總不成要我拿回去檁歆還給她吧?"
"就交給妳去處理," 崇緯拉住我的手, "妳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
"不行," 我總覺得不妥, "還是你自己寫信告訴她,我幫你寄回去好了。"
"也好," 他點頭, "謝謝妳。"
"這個麻煩是我帶給你的,當然應該由我來幫你寄回去啦!" 我對他笑道。
他苦笑著,視線不曾離開我身上。
"怎麼了?" 我問他。
"沒什麼," 他搖頭, "多看一看妳。"
"一個月沒有見面,你在想我嗎?" 我捉弄他。
他有點靦腆地牽動了嘴角,並不答話。
"阡阡," 母親和李老師已經聊完了, "你們談完了嗎?"
"要回去了嗎?" 我轉向母親: "我這就來。"
"我要回家了," 我輕牽崇緯的手, "會再來看你的。"
"嗯。" 他似乎有些不捨;
"那……,再見。"
"再見。"
我跟在母親身後,步出吳嶼山醫院。
x x x x
95年8月5日 星期六
"阡阡,去看誰來了?" 母親正在廚房裡忙著準備晚餐。
"哦," 我把一塊水果送入口中,邊嚼邊跑出飯廳,往大門口。
"阡阡!好久不見了,我好想妳哦!"
站在門口的竟是五年前忿然離家出走的三姐。
"姐!" 我狂奔出去,一把便抱住了她, "妳終於回來了!我也好想念妳!"
"家裡還好吧?" 三姐的身旁只有一件隨身行李, "五年來有沒有什麼改變?"
"大家都還好," 我笑著替她拎了行李,把她引進屋裡, "我們都很掛念妳呢!"
"妳長高了," 她摸摸我的頭, "當初走的時候妳才那麼丁點兒,想不到現在比我還高了!"
"是呀,媽也說我一下子長高得好快," 我朝廚房大叫: "媽!妳快出來看看是誰回來了?"
"誰呀?犯不著大驚小怪吧?" 母親穿著圍裙匆忙走出客廳。
"媽──," 三姐見到母親,便淚水盈眶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她, "對不起。"
"詩卿──," 母親也用力地擁住三姐,一時間五年來的思念都泉湧而出。
我在一旁看著又哭又笑的她們,也只有陪笑的份兒。
……
晚餐後,我們母女三人便坐在客廳聊了起來;
"阡阡妳今年也快畢業了吧?" 三姐問我: "有什麼打算嗎?"
"去找一份自己喜愛的工作,就這樣了。" 我聳肩;
"工作?怎麼妳不打算再繼續升學嗎?" 三姐驚訝不已。
我只笑著搖頭不語。
"她呀!就和妳一樣傻," 母親告訴三姐: "儲備學費都已經被她拿去給同學應急了。"
"是嗎?" 三姐仍有疑竇,但她並沒有再問;
"那妳呢?姐妳這五年來都在幹嘛?" 我換了個話題。
"我就在世界各地旅遊啊!一邊打工一邊遊玩……,過著快樂的日子。" 三姐輕笑著。
"真好," 我羨慕不已, "我也想過那樣的生活呢!好浪漫。"
"妳們這個年頭的女孩子,只要浪漫就能當飯吃了!" 母親苦笑著,站起身往樓上走去, "我去替妳收拾一下房間;五年了,雖然不時還會打理但總不是很乾淨……。"
"媽,不用了," 三姐忙前去拉住母親, "我只住幾天就走了,不用收拾了。"
"妳又要走了?" 母親的神色顯得失落, "這麼快……,不留下來久一點嗎?"
"不了," 三姐抿嘴, "這一次回來是想通知你們:我要結婚了。"
"真的嗎?" 我跳到三姐身邊, "妳要結婚了?"
"嗯," 三姐轉向母親: "無論爸爸贊不贊成,我都要和涵學結婚。"
"就是那個大學時認識的男朋友嗎?" 我問道。
"他叫盧涵學。" 三姐對我說。
"你們畢竟是兩父女,何必非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呢?" 母親感慨道。
"是爸爸他自己不講道理," 五年了,三姐從未改變初衷, "不尊重我的決定。"
"姐,爸這幾年也改變了很多," 我向三姐解釋: "他已經沒有以前那麼不講道理了……。"
"是嗎?" 三姐輕咬下唇, "想不到他也會改變。"
"不如妳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 我提議道: "我有好多話想告訴妳呢!"
"好呀," 三姐一口便答應, "這樣媽就不用再費事替我整理房間了。這麼久沒見,我也有很多話要和妳聊。"
"那好吧!" 母親也省得麻煩, "妳們可別聊得太晚,記得早一點睡。"
"會的。" 我向母親保證。
x x x x
"我送給妳的撲滿呢?" 三姐坐在床上,四處找著那隻「荷蘭風車鞋」小撲滿, "妳該不會把它丟了吧?"
"沒有,一個月前它還好好地,不過後來被我打破了!" 我只得據實告訴她。
"打破了?" 三姐不禁惋惜, "怎麼這麼不小心?那可是我個人一直很喜歡的呢!"
"我也很珍惜它呀!" 我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每次看到它就令我想到妳……。不過因為前一陣子我急需要用錢,所以就把它打破了……。"
"妳是故意打破的?" 三姐趴在床上,面視著我, "有什麼事非要這麼緊急用錢?還有,剛剛媽說妳把念大學的錢都用掉了,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說來話長了……。" 我抿嘴。
"我們姐妹倆之間沒什麼好隱瞞的,妳就從頭開始說起好了,我要聽。" 三姐推著我。
"那妳要聽好了……,"
我把自己的高中生涯敘述了一遍,包括身邊所發生、和自身息息相關的一切全盤托出。
……
"那個男生,……到底有什麼魅力讓妳為他如此付出?" 三姐抱著枕頭盤膝坐在地毯上, "他可真有福氣,我的傻妹妹。"
"五年前我也覺得妳很傻呀!" 我換了個坐姿,半倚在床上, "可是愛情往往是當局者最清楚箇中滋味,不是嗎?"
"妳長大囉," 三姐伸手過來摸我的頭, "我想看看那個男生,他叫……風崇緯是吧?"
"嗯,妳想看他長什麼樣啊?" 我走到書櫥邊,找出了相簿, "我們有社團活動時拍的照片。"
"快給我," 三姐迫不及待地上前來拉我;
"呶──,就是他," 我指著九三年暑假訓練營的團體合照, "這是高一時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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