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話
看見他毫無預警地出現，她下意識地嚇得驚呼。他朝自己衝來，一手朝她頭上抓去，穩穩地抓住了正往下墜的矮凳，另一手及時捂住了她的口。
她睜大眼望他，以為自己正在夢中。第一個萌生的念頭是想伸手去摸他的臉，確認真偽。
門外傳來奕一緊張不已的聲音，她回過神，看到他朝自己示意，意會地點了點頭。
奕一擔心她的人身安全，要求到房裡查探，卻被她拒絕了。她對自己如此輕易相信眼前這個姓名、身份不明的男人感到訝異。但心裡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要相信他，而她也做到了。
和奕一談完，她轉頭見他把打碎的杯子還原，驚訝得說不出來。心中有千頭萬緒，無數個問號在腦中盤旋，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從何問起。
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到陽台外，她也順從地跟了上去。手被他碰觸的瞬間，全身的神經如同觸電般，使她紅了臉，心跳也跟著加快。（這一切，不是夢嗎？）她禁不住要問，（是真實還是幻覺？）
他湊向她，在她耳邊輕輕說話。耳邊可以感覺到他微溫的鼻息。她告訴自己，是真實的。
腳下突然一空，她才恍然發現自己正頭下腳上朝地面墜落。她覺得害怕，緊緊抱住他的身軀，把頭埋在胸膛底下。就在快著地的時候，行進方向突然轉變，他們在僅離地面5公分的距離朝空中快速飛去，而且越飛越高。
她不敢往下看，耳邊不斷刮過強韌的風，打在臉上有絲絲痛楚的感覺，渾身涼颼颼的。
不曉得過了多久，飛行速度才有慢下來的跡象。她偷偷睜開眼睛，朝下瞄去，腳下是陌生的街景。街燈疏疏落落地，十盞九滅，絕大部分都已損壞無人維修。這一區可能已經荒蕪了一段時日。
即使速度不快，高度也頗低，但底下的畫面不斷在動，看久了也難免覺得有些暈眩。她抱得更緊了些，決定不再去看腳下的風景。
最後，他們來到一幢樓高6層的棄置建築物。從破損的程度來看，大概已被棄置30年以上。
著陸之後，便是尷尬的沈默。
她原以為他會先說些什麼，但他卻繞有心事地坐在沒了牆面的邊角，不發一語，似乎在想些什麼。
而自己縱然有千百個疑問，卻也不知從何問起。
「你⋯⋯，」最終，還是她先開口了，「你是誰？」
他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這樣問，先是楞了一下，接著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記得我了嗎？」他嘆了一口氣，「還有這裡。」
她環視週遭，想不起曾在何時來過這裡，只得搖了搖頭。想到一連數個奇異的夢，不由得臉又發燙，「夢裡的是你嗎？」
他又楞了一下，再次嘆息。「那個⋯⋯並不是夢。」
聽他這麼一說，她的臉更熱了。
「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在你身上發生的事。」
她揚眉，心跳剎時好像停了一拍。「你能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真相就要揭曉——她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他低頭，沈默了好一陣子，才開始輕聲告訴她自己如何無意間救了被吸血鬼攻擊的她，她為何身體逐漸出現變異，還有接下來她必須要經歴的二次進化。
她聽著這如同天方夜譚的奇遇，眉心越皺越緊。如此荒誕，如此不真實。真的確實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嗎？
吸血鬼、夜行者、進化 ；嗜血、畏光、異能。聽起來都像是笑話，但她卻笑不出來。
一切，都回不去了嗎？她無法思考，楞楞地坐在離他一呎的地方，背後是看起來脆弱不堪的5樓外牆，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去蹬，就會踢出個大洞來。
他沒有再吭聲，坐在牆面破損的一邊，雙腳懸在半空，眼睛望向遠處暗藍色天空裡淡淡的一圈光暈。
夜更深了。她愈發覺得冷。原來自己的命運早在不知不覺中不在掌控之中。生命就如同身後那道破損的牆，只是輕輕一碰，就破了大洞。然而在此之前，自己又何曾掌控過命運？
沒有。
倘若真的能夠掌握命運，她就不會遺落掉自己的童年、父母、兄弟姐妹。就算想找，也無處著手。
（要認命，向命運低頭嗎？）她問自己。（就這樣甘於現狀，把性命保存下來等待時機，抑或頑抗到底？）哪一樣，都不是她想選擇的。人永遠得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作選擇，太多選擇時卻又往往不想選擇。
許久，她才轉頭望他：「那現在，我該做些什麼？」
「妳希望做些什麼？」他回望她，眼神閃爍。從他的眼睛裡，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照你所想的去做吧！」她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心。「準備進化。」
* * * * *
他望她。眼前的她就如同想像中的堅強、勇敢，也更教人心疼。
雖然這個提議是他提出的，但從她口中說出來後，他竟開始猶豫。
萬一進化失敗，她就會永遠從這世上消失。
「妳真的決定了嗎？」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不確定。「失敗的話，就會消失。」
她沉吟了幾秒，那幾秒對他而言，就如同過了幾個世紀。
「我相信你。」
他搖頭苦笑，「這個世界上，最值得相信的唯有妳自己。」
「我選擇進化。」她緩緩應道。
他知道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以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應對這場命運開的玩笑。
她走向他，站在他的身旁向下望去。漆黑的地面盡是破損脫落的牆面碎塊，大大小小地隨處散罝，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他隨即站起身，和她並肩而立，擔心她要是一個不小心失足，便要及時拉住她。
她望了地面一陣子，轉身便朝建築物內部走去。他跟上她，保持在她身後60公分的距離，看她的背影。
這裡是他們初相識的地方。那時，她還只是個天真善良的女孩，住在3.6公里以東的301管制區。當年的她有著及肩的長髮，長得瘦瘦高高，看起來弱不禁風，卻有著與外表不符的堅毅個性。她愛笑，即使有再多傷心難過的事情讓她痛哭，她仍會很快地站起來，勇敢面對未來，心中充滿了愛。
他答應過她，總有一天會回來找她的。雖然只是對8歲小女孩的承諾，他卻從未忘記。找了5年，如今出現在她的面前，才發現她早已忘記自己。
她像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
「我可以——看看你的傷勢嗎？」
他一楞。大概是身上的傷口因為飛行而裂開，發出了血的氣味。見她一副不放心的模樣，他唯有點頭應允。
她伸手，碰觸他右肩的部位，停留片刻，再轉移到左邊腰際。接著抓起他的手，把袖口往上卷。
兩天前撕扯的大小傷口已經痊癒得差不多，手上也只剩淡淡的表面刮痕。唯獨右肩和左腰的傷口因為太深，迄今還包著繃帶。
她皺眉，看來心中受到不小的衝擊，竟伸手來撫他的臉，低語道：「對不起，我⋯⋯」
他搖頭，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發現自己詞窮，只得沉默。
兩人相對沉默了數秒，她又伸手來碰他。這次，她選擇心臟的位置。右手掌心輕輕地抵住他心臟的位置，這樣維持了數分鐘，才黯然地收回了手。
他感到無比的熟悉。18年前，她也是這樣用那隻幼小而纖細的手掌，抵在他心臟的位置救了他的命。即使記不起他，大腦深處也還希望再次拯救他嗎？
異能不會平白無故地消失，在她身上肯定發生過什麼事。他想一一查個究竟，這18年她所受過的苦。就算失去的，可能再也找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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