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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8月7日 星期二

變身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約制

  兩人一狗回到家時,他正好在陽台上看夜景。房裡除了她和看護犬的氣味,還有那個警員的味道。他靜默地待在陽台,聽見兩人用吹風機試圖把那張之前沾染他鮮血的地毯吹乾。弄了大半天,也只吹了個半乾,仍舊一屋子的血腥。
  ( 她一定很不舒服吧?)他在心中猜度。即使地毯完全乾透,她最終也會因為受不了那異味而丟棄吧?
  整整3個小時,他都待在陽台外。除了無意窺人隱私外,他也不喜歡看到兩人親䁥互動時那種不悅的感覺。(這是嫉妒嗎?)他給自己一個苦笑,在心中默認。想伴隨她的渴望隨著接觸她的時日遞增而越來越強烈,他害怕成為她邁向幸福之路的絆腳石 
  然而要讓她「回歸」正軌,確實比他想像中複雜許多。在送司縵往倫敦求醫之後,他再次聯絡過約翰老醫師,詢問關於短期內由夜行者進化為日行者的案例,結果十分不樂觀。
  以她目前所顯現的狀況來看,加促進化為日行者並非不可能,但一般吸血鬼進化時程約需二十年,史料中最快成功的案例也要8年。他沒有辦法眼睜睜看她這樣受苦8年,尤其在兩天前她因極度脫血而狂性大發之後。
  那一天,若非他及時趕到,那隻看護犬恐怕就要成為她利爪之下的亡魂了。吸血鬼嗜血乃是天性,需要靠後天練習來控制對於血的渴望。剛加入吸血一族,難免會因為本能渴血而失去理智。首先遭殃的往往是身邊最親密的人,也最令自己痛心懊悔。

  23歲那年,他和兄長被自願成為吸血鬼的父親攻擊,雙雙成為吸血一族,過了3年暗無天日、偷雞摸狗的生活。父親對於自己賦予兩個兒子「永生」感到驕傲無比,殊不知這種非人的形態讓兩人吃盡多少苦頭。
  經歴過變身初期那種無法自制嗜血的渴望,他們被迫深夜在村裡偷取村民的家禽牲畜,直到後來學會在村子旁的樹林捕食;失去站在陽光底下的權力,終日必須躲在門窗緊閉的家中;身體逐漸變得冰冷,感官變得敏銳易受刺激,無時不刻在野獸與人性之間徘徊。如此痛苦,卻連哭泣的能力也失去了。
  父親和兄長被捕時,天色正要發白。剛在密林裡狩獵了整晚的他,正因沒有什麼大收穫而發愁,無奈必需趕在最後一刻回到家中,躲避致命的陽光。遠遠看見家門外有大批火光,他當下心就冷了半截。憤怒又惶恐的村民團團把父親和兄長圍住,不斷向他們身上潑灑不知名的水,朝他們丟擲成串的大蒜。空氣中還飄散著濃濃的媒油味。父親不斷張牙舞爪地惡向村民,兄長卻束手呆立,仿佛早已打定主意要任人宰割。這樣的日子,他再也忍受不了,打算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嗎?
  當時仍未發覺自己有任何異能 ,他心中焦急,卻只能藏匿於草叢中等待時機。一直低頭杵在原地的兄長,像猜測到他的心思似地突然抬頭高喊:「快走!去過新的生活!我已經活累了,已經夠了!幫我的份一起活下去!」村民中起了騷動,有人開始四處尋找他的蹤影。為首看似外地請來的巫師朝父親和兄長丟下熊熊燃燒的火炬,兩人即時成了火球。他聽見父親的哀嚎,看著兩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抽搐,最終成為灰燼,卻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
  回憶痛苦不堪的往事,心仍會大力鼓動,提醒自己還在活著。他伸手按壓住心臟的位置,「噗、噗」、「噗、噗」,緩慢、有節奏的聲音像演奏生命樂章的低音貝斯,井然有序地打著拍子。(永生嗎?)他輕嘆,(人類如此渴望卻又遙不可及的夢想,卻是永無止境的痛楚⋯⋯)但他必須活著,他必須完成兄長的遺願。

  她走到陽台,帶來一陣香氣,不偏不倚選擇站在他的右側。他轉頭望她,衝動地想伸手摟她的頭髮。警員很快就尾隨著出來了,手上拿了一件外套,貼心地為她添衣。她對警員微笑示意,便若有所思地眼望前方,不發一語。他在身旁貪婪地感受她身上獨有的氣息,試圖忘卻男友就站在她身旁這鐵一般的事實,和隨之而來的嫉意。
  然而教他難堪的是,警員開始在陽台上吻她,和她親熱起來。於是他離開陽台,到客廳去,那裡有看護犬牛奶作伴。牛奶趴在地上倦意正濃,只搖了搖尾巴,識趣地沒有出聲。兩人的氣味從陽台移至睡房,他有些坐立難安地在沙發上停駐。( 絕不能干涉她的私生活。)他不住提醒自己,別被嫉意沖昏了頭腦。
  無論怎樣安慰自己、說些什麼道理,一顆心就是無法靜下來。他覺得不安,幾乎可說是焦躁,內心裡似乎有什麼隱隱讓他感到不妥。他轉化為實體,開始在客廳裡踱步,驅之不散的焦慮使他不斷在心中自喁。不祥的預感在心中昇起,(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嗎?)
  (糟!)可怕的念頭才在腦海迸現,他人已到了房間門口。她正張口朝警員的右頸咬去。
  千鈞一髮間,他沒有時間思考,反射性地霧化包圍住警員,幾乎是擋在兩人中間。她臉色驟變,感覺到第三者氣息的存在,讓她大為震驚,下意識雙手猛力推開男友!

  *    *    *    *    *

  她看到了!正確來說,她是感覺到了。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氣味,剛剛就在她和奕一之間。
  「怎麼了?」被推開後,奕一愕然地問。
  她搖頭,驚魂未定地探視著奕一身後的各個角落。就在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一隅,她仿佛感覺到那道無形的霧中,對方的凝視。
  「對不起。」她突然覺得疲憊不堪,渾身虛脫環抱雙臂跌坐在床上。身體在微微發顫著。若不是中途的阻撓,她無法想像自己會對男友做出什麼樣的事。
  「說對不起的是我,太勉強妳了。」奕一歉疚地摸摸她的頭髮,輕輕擁過她。「我去給妳倒杯水。」
  她點頭。奕一溫柔地吻過她的面頰,然後快步走向廚房。她望著奕一的背影,看到他恍然未覺自己剛才究竟遭遇了何種險境,反倒擔心起她的身體,不覺心裡萬分愧疚。
  (果然不應該隱瞞他嗎?)她捫心自問。但告訴他之後,事情又會發展成什麼局面呢?這才是她不敢想像的。
  她望向落地玻璃旁的藤椅,那團氣仍在空氣中飄浮。「是誰?」她細聲問道,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音量:「是幻覺吧?」
  霧氣在眼前逐漸散去,(果然,是幻覺嗎?)
  奕一倒了水,小心翼翼地遞給她。
  「謝謝。」她接過杯子,作狀喝了一口,然後有些心虛地望向奕一:「我很累,想先休息了。」
  他意會地點點頭,給了她一個微笑,伸手來接杯子。
  「沒關係,這明天我自己會處理。」為了不讓奕一發現她滴水未沾,她唯有再扯了一個謊。
  「那⋯⋯好吧!」奕一聳肩道,轉身又來幫她鋪被子。
  她溫柔地阻止了他,心疼地摸摸他的臉頰,「我自己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在客廳坐一會兒,等你睡著了才走。」他仍然堅持著。
  拗不過他,她也只好應允。
  關上房門,她重重地鬆了一口氣,轉身輕輕把落地玻璃窗打開,手中還拎著盛滿水的杯子。(到底是怎麼了?)她嘆息。窗外吹入陣陣涼風,空氣中帶有濃重的濕氣。
  「是誰?」她幽幽地問,心中暗笑自己的愚蠢。又是一個無解的問題,怎麼可能得到答案?
  心中隨即想到夢裡和她數度纏綿的男人。(會是他嗎?我何時連夢和現實都分不清楚了呢?)
  望著杯子裡的水,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夢中她曾經在那森林裡的水面上,當時身邊還有一隻鳥,和看不清楚模樣的人。
  「你在哪裡?」她不自禁問道。手中緊緊握著杯子,仿佛那就是答案,是她救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又一陣風吹進房裡,她閉上眼睛,享受晚風的吹拂。耳中傳來風聲,街上還有陣陣樹葉在路上被吹動的刮地聲、發熱的街燈和外頭的空氣因溫差而傳來輕微的嘶嘶聲。房裡有時鐘秒針跳動的聲音、杯中的水因手在顫動而撞擊杯壁的聲音,還有⋯⋯
  (還有?)她覺得詫異,(還有些什麼⋯⋯
  她集中注意力,用心聆聽房內的某種「異聲」。要說那是異聲,或許太牽強了。房間裡有一股異常的氣流,就在她的身後不遠處,那是一種規律的「推、拉、推、拉」動作,就像——有人在身後呼吸。
  念頭至此,她心中一凛,驚恐地睜開眼睛轉過了身。背後什麼也沒有。但她真的感覺到了——那一股氣流。
  她望著空白的牆面緩緩往後退,直到身體重重地抵上了衣櫥。上面傳來物品晃動的聲音,她還來不及多想,就驚見前方忽地有人影出現眼前,並朝她迅速奔來。

  *    *    *    *    *

  「啊~!」房中傳來她的驚呼,奕一如上了膛的子彈反射性奔向房門口,急急敲門。
  「沒事吧?發生什麼事了?」他見門內沒有聲息,便越敲越用力。
  就在他打算破門而入時,她才遲遲應道:「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他不放心地問道。「讓我進去看看好嗎?」
  房裡又是一陣靜默。
  「不用了。」她一口拒絕了他。
  「真的沒事嗎?」他仍不放心。
  「真的沒事。我要睡了,你也回去吧!」
  碰了一鼻子灰,奕一頓時覺得無趣。心想或許是自己太過敏了,才會招致她的不快,只得悻悻然回到客廳。
  他拍了拍看護犬的頭,慎重地叮囑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女主人。牛奶打了個呵欠,嗚咽一聲算是應答,奕一才滿意地離開她家。

  *    *    *    *    *

  警員焦急地在外頭敲門時,他正捂著她的口,制止她的呼聲會驚動更多的人。
  (噓——),他望向房門,又轉頭朝她示意。
  雖然目露驚恐的神色,但她仍向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在她打發警員的當兒,他把那張險些從衣櫥上摔下砸到她的頭的矮凳給放了回去。如果不是情況緊急,他也犯不著現身嚇著了她。
  杯子掉在地上,碎成好幾片,灑了一地的水。他彎身拾起幾片較大的碎片,捧在掌心,心中默唸幾句咒語,地上其餘的碎片如同魔法般紛紛飛躍而起,瞬間還原成一只完整的杯。灑了的水不知何時也好端端地盛在杯裡。一切如同不曾發生過。
  她瞪大了雙眼,看著他的「神奇魔術」,有些難以置信地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客廳傳來看護犬的聲音,警員還在屋裡。顯然這裡不是方便說話的地方。他牽起她的手,走到陽台,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測試風向。她乖乖地跟在身畔,未發一語。
  「換個地方聊。」他以輕如蚊聲的音量在她耳邊說道,隨即用手攬起她的腰,以跳水的姿態從陽台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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