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6月25日 星期日
上午接到了俊暉的來電,小強的病情開始惡化了。
我想盡了辦法,也找不到可以讓我順利外出的良策。父親這幾天都端坐在家裡,限制著我的一舉一動。
"爸," 最終,我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了, "我能不能到醫院去探望班上導師的兒子?"
"去探病?" 父親以不信任的眼光端詳我的表情, "去哪裡探病?是誰生病了?"
"是我的班導的兒子,叫小強。" 我只得據實稟報, "他才九歲,卻得了末期腦癌,現在住在吳嶼山醫院的加護病房。剛才同學打電話來說他的病情惡化了,所以我想去探望他。"
"是真的嗎?"
"是真的,啟礽也會去。"
"嗯……," 父親考慮了一會兒,又問道: "那個男生也會去吧?"
我只能默認;
"我真的是要去探病," 我做出最大的讓步,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啊!"
父親考慮著,終點頭應允。 "我送妳去,等妳一起回來。"
我只得欣然接受,這已是最樂觀的局面了。
父親叫司機驅車載著我們倆直駛吳嶼山醫院;他讓我自己上去探病,坐在車上等待著。
我匆匆趕到加護病房中,見到的也只是昏迷不醒的小強。
"小強," 我握住他的手, "我是阡阡,我來看你了。"
只希望他能聽得見。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要教你賽跑的。"
崇緯和啟礽只在一旁沈默。
"你一定要張開眼睛,努力地堅持下去," 我親吻他的手。
黃老師拍著我的肩,她早已學會不再哭泣。
"老師,我們該走了。" 月梅拉拉我的衣角。
"我要走了," 我站起身,在小強的額頭上深深一吻, "再見。"
月梅、俊暉、啟礽、崇緯、和我,踩著同樣沉重的步履,走出醫院大門。
"我要回去了," 我向他們告別, "爸爸在等我。"
說完,便獨自奔回車上。
"啟礽身邊的,就是那個男生吧?" 父親望向他們。
"嗯。"
"這是唯一的一次,下不為例。"
父親仿彿連絲毫的機會都不肯再給我;我知道,再多說也沒有用了。
x x x x
95年6月27日 星期二
"找妳的," 父親拿著電話筒示意我, "是啟礽。
我無精打彩地接過了話筒: "喂,"
"阡阡,妳還好吧?" 他明知故問。
"你覺得我這個樣子會好嗎?"
"別這麼快就氣餒了," 他安慰我, "後面的路還很長呢!"
"我知道,"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這麼想了。
"你今天有去看小強嗎?"
"有。"
"他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黃老師說他根本沒醒過。"
腦海中想起那天黃老師對我說的話:
"我現在寧可他就這樣直到離開這個世界,也不希望再見到他痛苦。"
……
"對了,泰炳說他要去找妳。"
"什麼?" 我回過神, "找我幹嘛?你把我的事情告訴他了嗎?"
"不是我,是俊暉告訴他的。" 啟礽趕緊釐清事實。
"那他找我幹嘛?"
"我怎麼知道?又不關我的事。"
"算了,他要來就由他來好了。" 反正我在家裡也悶得發慌。
"他已經去了。" 啟礽的話嚇了我一跳。
"什麼?"
"剛剛他和我們一起探完小強就直接去找妳了。"
"天呀!" 我真是快被他們氣死了, "他怎麼這樣?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笑話,又不是什麼約會,妳要有心理準備幹嘛?" 啟礽潑了我一身冷水。
"阡阡,"
大門外傳來叫喊聲,我就猜到泰炳已經到了。
"好了,他來了啦!我不和你說了,就這樣。"
我匆匆地掛上電話。
泰炳正跟著父親身後進屋。
"妳的朋友怎麼這麼多?" 父親有所埋怨。
我只咋舌聳了聳肩,便把他帶到二樓去。
"你要來之前怎麼也不先打一通電話?" 我責備他。
"給妳一個驚喜呀!"
"我就快被你嚇死了!" 我揮手朝他打去。
"唉喲," 他扶著紅痛的手臂, "人家是一片好意,妳怎麼不識好人心?"
"你敢罵我是狗?" 我又朝他打去。
"好了,好了," 他忙閃開, "是我不對,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我抿嘴坐在沙發上, "剛剛真差點被你害死。"
"妳怕又被誤會嗎?" 他含笑在我對面坐下。
"那不是誤會," 我知道他是指我和崇緯的事。
"妳是說……"
"我們真的在一起了。"
泰炳支顎呆望了我許久,才又開口道:
"妳怎麼這麼快就決定了?對後頭的人可真不公平。"
"後頭的人?"
"對呀,後頭的人:文枸、謝俊賢、還有我。"
"你在說什麼啊?" 我抓起沙發上的小枕頭拋向他, "我最近開不起玩笑。"
"我是認真的," 他接過小枕頭, "上次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要算我一份嗎?"
"你別孩子氣了," 我沈下了臉, "什麼算你一份?你以為在扮家家酒嗎?"
他搖頭。
"我和文枸都是很認真的,只不過認識妳的時間比他們兩人短太多了。"
"好了,不要玩了," 我拒絕再和他說下去, "你再這樣子我要逐客了。"
"妳可以不喜歡我們,但是不能阻止我們對妳的喜歡。" 他反駁我。
我嘆了口氣,無力地倚在沙發上。
"放心,我們又沒有怎麼樣;" 他反過來安慰我, "我們繼續喜歡妳,妳繼續過妳的日子就行了啊!"
"那你幹嘛告訴我?" 我負氣地迕視他。
"誰叫妳告訴我妳和崇緯的事?" 他也不甘示弱。
我竟在這個時候想笑;真拿他沒法子。
泰炳在家裡坐了整個下午,一下子翻著我的相簿,一下子又吵著我把獎牌拿出來給他看。
面對他的擾攘,沈重已久的心情竟然好了許多。
那是一種一分熟悉的感覺──。就像以前啟礽和我那一段青澀的歲月。
我變了,啟礽也變了;
不變的只剩回憶。
x x x x
95年6月29日 星期四
晚餐過後,我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看電影節目;
電話鈴聲響起,我一個箭步上前接起電話。
父親還在飯廳用餐,並沒有發現。
已經好久沒有自己接聽電話了──
"喂," 我拿起話筒,像做賊心虛般小聲地說道: "請問找哪位?"
"阡阡,我是崇緯。"
天底下還有這麼恰巧的事,我的心突然狂跳了起來。
我忙伸頭探視飯廳的父親,再次確定他還在那裡才又繼續提起話筒;
"你怎麼打來了?" 我摀住話筒輕聲細語: "還好是我接的電話,否則你可要碰釘子了。"
"我現在在醫院。"
"醫院?" 一顆心像就要從口中跳出來一般, "你沒事吧?怎麼會在醫院?"
"小強走了。"
崇緯的話像雷一般擊中我的心。我整個人僵冷起來。
"我看著他走的;他一直沒有醒過,是在昏睡之中毫無疼痛地離開了我們。一切都好平靜,就像早已佈好的局一樣,我們只是在一步步踏入其中。" 崇緯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哽咽, "我在想,希望自己死的時候不要像他那樣;我要醒著──,清楚地再看看這個世界,再感受許多事與物……,酸甜苦辣、喜怒哀樂一併要帶著離開……。"
"你在說什麼?" 我忘了自己的處境,大聲向他嚷道: "你不會有事的!不要說些什麼話來嚇我好不好?"
"我不是在嚇妳," 他出乎意料地沈著冷靜, "妳也該要有心理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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