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體育場又坐了好一會兒,才跑向行政大樓去見李老師。
"這是八千元," 我從背包中掏出袋子, "老師請幫我交給崇緯的母親好嗎?"
"妳哪兒來的錢?" 李老師問我。
"這是我的儲蓄," 我解釋道: "雖然不多,我也知道這點錢幫不了什麼忙,但手頭上只有這麼多……"
"我不能拿妳的錢," 李老師將袋子退還給我。
"老師,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你就幫幫我吧!" 我向他懇求道。
"好吧!" 李老師考慮了片刻,便答應道。
"謝謝老師," 我鞠躬, "不過請別告訴任何人好嗎?"
"嗯。" 李老師點頭應允。
"謝謝。"
我走出訓練處,腳步輕了許多。
仿佛背包的重量,全隨著那袋錢交了出去。
那是我五年來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結果,在交出去的剎那,所有堆積起來的情感和心意也都一並隨行。
我──,掏空了自己。
x x x x
95年6月20日 星期二
"阡阡,妳來了!"
小強睜開眼見我就坐在他身邊,忙捉住了我的手。
"嗯,我想你呀!" 我對他笑道。
"怎麼只有妳一個人?" 他四望, "崇緯哥哥他們沒來嗎?"
"沒有," 我輕拍他的手, "他們沒空,過幾天再來看你。"
"哦," 小強應了一聲,似乎又昏昏沈沈地睡著了。
看著形容枯槁的小強,我真有些心酸。
"老師,他會一直就這樣了嗎?"
"已經到了這個階段,我現在寧可他就這樣一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黃老師的淚水早已流盡," 也不希望再見他痛苦。"
我握住小強的手,心中有說不出的恐懼。
"崇緯還好吧?" 黃老師問我, "他最近都沒再來了。"
"不知道," 我無助地搖了搖頭, "我們都幫不了他什麼。"
"我想,他現在最需要的也只是你們的關懷和體諒吧?" 黃老師無奈地拍著我的肩;
"嗯。" 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面對才剛開始未知的戀情,我害怕失去……,卻怎麼樣也抓不住一絲絲的踏實。
離開吳嶼山醫院,我搭車到附近的購物廣場晃蕩。
原本打算到崇緯家去探望他,但此刻的我只會影響他的心情;我在購物廣場內兜了無數個圈子,在精品店買了一份禮物給崇緯,待心情好了許多之後,才決定動身前往他家。
購物廣場的門口遇見了正在抽著煙、似曾相識的身影──
是武慶。
我走了過去,向他打招呼。
"嗨!"
"嗨,阡阡," 武慶強行擠了一個笑臉,拿著香煙的右手藏在身後, "妳來購物啊?"
"嗯," 我朝他晃著手中的購物袋, "你呢?"
"我在等人," 他向四周望了一遭, "等文枸。"
"哦," 我抿嘴, "武慶,上次真對不起。我想,我不應該多管閒事,把你的事情告訴文慶,害你們吵架。"
"算了," 他苦笑, "我知道妳是出於好意。"
"你和文慶……,沒事了吧?" 我支吾道。
"沒什麼事了,兄弟倆偶爾打架是很平常的嘛!" 他不想令我過意不去, "我也不會怪他;只是他和盈盈……。"
"我想,這件事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解決吧?"
"嗯,解鈴還須繫鈴人。" 武慶贊同, "不過見到他這個樣子,心裡總很難過。"
"放心," 我安慰他, "文慶一定會熬過去的。你們兩兄弟都不是輕易就被感情擊垮的,對嗎?"
武慶只對我苦笑,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要先走了," 我還以他一個輕笑, "再見。"
"再見。"
"別抽太多煙了," 臨行前,我才提起勇氣對他勸道: "你知道的,這對運動員不好。"
他仍只苦笑著,微點了點頭向我示意。
我離開他,向崇緯家出發。
我在崇緯家待了半天;他只沈默著,靜靜看著滔滔不絕的我。我沒敢停下口來,深怕兩人之間的靜默會帶來感傷。就這樣,我持續天南地北地在瞎扯,直到他累了睡去。
"阡阡,難為妳了。" 崇緯的母親給我倒了杯冰水。
"我覺得這是應該的," 我接過杯子,和她走出崇緯的房間,順手把門輕輕帶上, "而且,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真的很感激妳,妳帶給那傻孩子太多了。" 崇緯的母親拉著我的手,到客廳坐下, "他真有福氣。"
"他也帶給我很多很多," 我抿嘴, "我願意為他付出。"
"看到你們就不禁讓我想到崇緯的父親," 崇緯的母親苦笑, "好像自己又回到從前年少的時候。"
"伯母," 我大著膽子向她問道: "妳和崇緯的父親以前也很深愛著對方吧?"
"是呀," 一提起從前,崇緯的母親臉上現出了幸福的表情, "妳想知道我們從前的事嗎?"
"嗯。" 我用力點著頭。
崇緯的母親慈愛地摸摸我的頭, "我、俊仁──也就是崇緯的父親、和正倫是多年前的好友了。以前我住在北區,初中考上同濟中學便認識了同班的俊仁和正倫。我們三人有著同樣的愛好,那就是運動,不約而同地參加賽跑隊,因此很快就成了好友。很有緣份地,我們三人在高中又再次同班,也同時加入了同濟中學田徑校隊。三人之中俊仁的運動天份是最高的,他不但在北區數一數二,連在全國中學聯賽也露盡鋒芒。他是個事事講求原則的人,雖然有時過於偏執,但三人之中他總是扮演著領導者的角色。"
說到崇緯的父親,崇緯的母親讚不絕口。
"正倫就比較沈默寡言,我這個人做事也沒什麼主見,因此中學六年相處的生活,幾乎都是俊仁在做主。現在回想起來,那可真是一後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啊!"
這不禁讓我想到和崇緯、啟礽的友誼。
"打從高中開始,我便和俊仁相互產生了感情,我們私下協議著:畢業以後就要共同面對生活;可是,或許那時太天真,沒想到外界的阻礙會如此之大。首先是我的父母反對和俊仁的來往;我父親是個刻板的人,他不允許子女在未經許可之下私訂終生,而他也嫌棄俊仁的出身寒微,配不上我們家。後來俊仁的家人也知道了這件事,他們非但不支持我們,還對俊仁的執拗十分的不滿;老實說,我父親那時曾經鬧到俊仁家去,引起了他家對我的反感,都不贊成我和他的結合。俊仁的脾氣本來就很倔,和家人的關係更因我而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終,我們的決定是捨棄了各自的家庭,在沒有任何人的祝福之下一起生活。"
我聽得傻了;崇緯父母的這一種勇氣,在十八年前是絕無僅有的。
"和家人脫離關係時,我還未滿十八歲;只好在外頭隨便租了個小房間,誑稱是兄妹地開始了共同的生活。原本是打算等我一滿十八歲,我們就去註冊成為夫妻的……,但當時又面臨許多考試和比賽,俊仁便把它延後到全國公開賽之後;我也沒什麼異議,只是沒想到,他毫這樣一去不回……。"
"俊仁走的時候,我已經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家人一直勸我回心轉意,把孩子打了,大家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因為俊仁的家人是絕對不肯承認我和俊仁是夫妻,也不會接受我和我肚子裡的小孩。我那時確實很徬徨,不知應該如何是好,但一想到這孩子是我和俊仁相愛至深的結晶和唯一證明,就決心一定要生下他。雖然俊仁走了,但他留下了我們兩人愛的種籽,那就是崇緯。"
崇緯的母親說得淚水直流,我也溼了眼眶。
"可惜崇緯和他父親一樣命苦……。" 她頓了一頓, "但這幾天我也想通了,崇緯是俊仁留下來給我的,現在如果他要把他帶走,那我也無可奈何。"
崇緯的母親忙擦去了淚水,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他走了……,那我怎麼辦?" 我的聲音顫抖著。
這是我一直以來都不敢去碰觸與面對的問題。
事情的關鍵才在這裡──,我該怎麼辦?
"傻孩子," 崇緯的母親把我擁進懷裡, "你們要懂得珍惜所擁有的每一分每一秒;崇緯究竟能夠帶給妳什麼,就只有看你們之間的造化了。"
我咬緊牙根,緊緊地閉上雙眼。
如果這是一場夢,我希望在自己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醒來……。
然後,不再輕易睡去。
是夜,我很晚才回到家。母親早已睡去;
我只是在逃避,只覺得很累、很累。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麼樣也睡不著覺。盡管身體已經不勝負荷,腦筋還不肯歇止。
「就讀心吧!」我拿定了主意,便仰臥在床上,慢慢地調整著自己的氣息。
「讀心、讀心、讀心……。」一般在反覆默念著。
可是──,心在哪裡?
或許早已不在身上。
x x x x
……
模糊之中人影向我走來。
我提著行囊站在陌生的地方。
"素雅剛剛打電話來," 似曾相識的樣子出現眼前, "我告訴她你已經走了。"
我在努力回想著,卻怎麼樣也記不起他是誰。
"謝謝你。" 我向他道謝。
一切都不由自主地,那不是我的聲音。
"你們打算怎麼辦?" 他又問。
"就這樣," 我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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