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第一章 杞翔

第一章　杞翔

　　那是一個有霧的清晨。
　　前一天深夜接到陳記打來的電話，告訴我他們剛收到了新鮮運到的百合，因而起了個大清早，騎著這數年來一直和我相依為命的小黑，到山上去向玲嫂取貨。
載了一車籃的百合花，我放慢速度在山間吹著涼風，頭頂上灑下和煦的陽光，照在綠色的植物上，蝴蝶在草木之間忽隱忽現，才恍然發現已經好久沒有離開城市到山區來充一充電了。
　　都市裡頭的事物總教人覺得自然不起來，就連植物，也如人造般黯淡無光，不像山間的花草樹木生氣勃勃。
路上有淡淡的霧氣，在這樣的情況下騎車還真是有夠浪漫，一地的野花，還有24歲的我，只差了個英俊帥氣的男主角，便可以上演一齣浪漫偶像劇了（雖然女主角的樣子有些許抱歉啦）。
　　腦海中浮現這個怪念頭的時候，他就出現了。
　　當夢想成真，回到現實當中，或許又不再是浪漫淒美這麼一回事。
　　英俊帥氣的男生，大清早出現在荒郊野外，搞不好會是殺人埋屍無惡不做的冷血殺手，又抑或是在山裡頭尋找獵物的變態殺人魔。
　　因此當他跑到路上伸出手攔下我的機車的時候，我只覺得背脊泛起一陣涼意，流了一身的冷汗。
　　「啊……，」他攔車的動作很敏捷，但一開口卻是遲疑又結巴，「小姐，我……」
　　我猛吞了一口口水，依舊坐在機車上，沒關引擎，並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隨時注意他會有什麼突發的舉動，方便立即閃人。
　　「你……買花啊？」他指了指車籃上的一束百合。
　　好唐突的問題，如果他是想搭訕我的話，那我會馬上給他零分。
　　「嗯。」我點了點頭，猜不透這傢伙想幹嘛。
　　一個女生清晨七點在郊野遇到陌生男子攔截，卻還敢停車，回答人家的白痴問題，想必我是第一個。
　　「有事嗎？」氣氛尷尬到了極點，我覺得情況不對，開始後悔自己一時的不理智把車子停下來，想快快結束這個錯誤的開始騎車走人。
　　「我叫鄭杞翔。」他伸出了手，一張護貝過的小書籤靜靜躺在他的掌心。「你很喜歡這裡嗎？每次看你來這裡總是一直在笑，這裡的美景很好吧！」
　　（每次？）我感到有些錯愕，「你……住在這兒附近？」
　　「是呀，我住在山腰。」他呼了一口氣，看來比我還要緊張。「以前經常看你一個人騎車上山買花，後來就不來了，我還以為……」
　　「你在注意我嗎？」我打斷他接下來可能會很浪漫的話，「你想幹嘛？」
　　畢竟，浪漫這種事情對我而言只是想想打發無聊時間的玩意兒，不切實際而浪費時間的事情我還沒有餘力去做。
　　「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想和你做個朋友。」
　　別告訴我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舉動根本無法讓人覺得他會是什麼好人。
　　我揚眉，擺出一副防禦的表情看他。
　　「這個給妳。」他又伸了伸手，把掌心的小書籤遞向我，「我想妳應該會喜歡的。」然後露出一臉迷死人的笑容。
　　仔細看，他還長得真像某某台灣男藝人。
　　「有沒有人說你過長得好像賀小美？」我問。
　　「賀小美？」他聳肩，「誰？」
　　「……那算了，既然你不知道那說了也是白說。」我從他手上接過了書籤，「這個謝了！沒什麼其他事的話那我走了。」
　　小黑發出兩聲小小的怒吼，才走了5公分便被他橫衝上來的身體擋住，踩了個緊急剎車。
　　「喂！你幹嘛？」我嚇了一跳，不禁大叫道。
　　「等一等！」他堵在機車前面一副連命也不要的樣子，「妳很趕時間嗎？」
　　「如果不會的話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你叫──杞翔是嗎？」面對眼前這個似乎有點少一根筋的帥哥，我的耐性快用完了。「通常男人第一次認識女生是不會叫人家到他家去坐的不是嗎？你在找Playmate嗎？很可惜我不是Playboy的封面女郎，否則應該會很感興趣。」說罷，我打算騎著車子繞過他而行。
　　這一次他再阻攔我，我絕對不會再停車了。
　　「那你可以載我一程嗎？」他退而求其次，「我的家在山腰，剛才走了很久才走上來，如果你願意載我的話那我就不用走回去了。」
　　「你不是出來散步的嗎？」
　　「我是出來等妳的。」
　　聽到他這句話，我剎時心跳加速。
　　（他在等我嗎？只為了拿這個給我？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不載他一程為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張曉雨呀張曉雨，妳可別太輕易相信人了。總不可能人家隨隨便便用一張書籤便把妳騙倒了，在這種荒郊野外，小心成了枉死冤魂！）
　　我看著大汗淋漓的他，內心的理智和感性在交戰著。
　　「對不起，」我拋下話便飛快地騎著小黑下山，連頭也不敢回。
　　之前的好心情通通煙消雲散了，留下的只是一心的忐忑。
　　（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真的好嗎？）
　　（張曉雨，妳向來不是很講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嗎？這樣子把人家丟在荒野，那不是違背了原則？）
　　我走到路的盡頭拐了個彎，便把小黑停了下來。從外套口袋掏出他送給我的小書籤，上面寫著很娟秀的字體，看起來有幾分像女生的字，是唐朝元稹的《離思》：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　半緣修道半緣君。
　　是一首情詩。心驀地又狂跳了兩下。
　　（回去好，還是不回去好呢？）
　　我拿不定主意，車子停在路上，向前也不是，回頭也不是，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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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往回開到之前把他甩掉的地方，他還愣愣地站在那裡。眼裡看起來有好多好多的落寞，像是受到不小的打擊。
　　（難道是我傷害了他？）
　　似乎在看到他哀傷的眼神的那一刻，我就毫不理性地愛上了他。
　　理智……理智……
　　被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車子在他面前停下來，他只是楞在原地看我。沒有朝我走來，也沒有走開。
　　「對不起，我想我是有點過份了。」
　　他聽了我的話了，杵了良久，繼而提了一口氣，輕移了一下腳步，然後轉而加快速度朝我大步走來，在我面前停住，再很用力地伸出手把我抱在懷裡。
　　我覺得有點呼吸困難，不曉得是因為他抱得太緊，還是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讓我的腦袋瞬間缺氧。但我沒有反抗，這也不像我一貫的作風。
　　（張曉雨，妳今天是怎麼了？）
　　「我注意你很久了，」從他的胸口，我聽到他的心臟噗通噗通強而有力地在跳動，「以前妳每個星期都會來買花，但是從3個月前就沒有再來過。我以為妳不會再來，以為看不到妳了。這種感覺很失落，今天能夠再遇上妳，真的很好。」
　　「你可以放開我嗎？」我實在透不過氣來，雖然這樣說很沒禮貌，不過是對方沒禮貌在先的。
　　「對不起，對不起。」他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給了一個尷尬的笑，「我嚇到妳了。」
　　「沒關係。」
　　雖然很奇怪，但其實我心裡並沒有絲毫介意。
　　該不會是想男人想瘋了吧？
　　「你要回家嗎？我送你一程吧？」我發動熄了火的小黑，示意他上車。
　　「謝謝，」他抿嘴笑著，坐在我的身後。
　　機車上的兩人靠得好近，坐在後頭的他探前來在我耳邊輕語，告訴我他家的方向。
　　而腦袋不曉得在想什麼的我，在應答著他的指引的當兒，竟不自覺地紅了臉。
　　「妳可不可以開慢一點，」他的聲音從傳入耳中，「啊……，如果不趕時間的話。」
　　老實說，他還真的是個怪人。如果是其他人說這樣子的話，我搞不好會馬上把他從車子上踹下去。
　　但這句話出自他口中，反而讓我覺得心底隱然生出一股感傷。
　　這是為什麼呢？
　　我不相信宿世論，但如果真的有的話，或許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認識他了吧！
　　「你想兜風是吧？」我緩緩把車子停下，「那我載你兜個圈子好嗎？」
　　「嗯。」轉頭看他，他猛然點了點頭，「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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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黑又朝山上的方向前進，我載著他，還有一車籃的百合，乘著風在山間兜風。
　　這──就叫浪漫嗎？
　　他用手輕輕撥了撥我飛散的長髮，「妳的頭髮好長。」
　　「弄痛你了嗎？」女人的頭髮在高速時確實是最厲害的武器，還好在馬來西亞騎機車要戴頭盔，像這樣違規的時候也只有在渺無人煙的山區才可以了。:p
　　「沒有，」他笑著，「我聞到洗髮精的味道，你用sunsilk對嗎？」
　　「好厲害，」我應道，「不過你這樣子對女生說話很容易被人誤會是變態狂的。」
　　「妳不怕我真的是變態狂嗎？」
　　「你是嗎？」
　　「啊……，妳說呢？」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誰是不變態的了。」
　　「也對。我覺得……，我好像好久以前就認識妳了。」
　　「是嗎？見到一個人不代表認識哦。」
　　「我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張曉雨。」
　　「小魚？」
　　「破曉的曉，雨天的雨啦！」
　　……
　　還好今天下午才要用到這些花，否則瑞萍他們現在已經在會場詛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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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全把他送到家門口時，已經是１個小時半之後的事了。
　　他住在山腰一間看起來就是給有錢人住的別墅裡，他說，這是祖屋。
　　前來開門的是一名七十有餘的老人家，看到我卻沒有一絲笑意，滿臉的嚴肅。
　　應該是個很嚴厲的長者吧！
　　「妳等我一下，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妳。」他在門口向我叮嚀，然後便飛身跑進屋去。
　　我和這位板著臉的老人家一起站在大門口，氣氛降到冰點。
　　「小姐，你是杞翔的朋友嗎？」
　　「啊……，我剛剛在路上碰到他，才剛認識而已。」
　　感覺上有點像在受刑事拷問，雖然知道這樣說很不好，但我不喜歡對別人撒謊，也只有一五一十據實以告。
　　「我們家杞翔他……和妳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你們或許應該到此為止了。」老人家輕咳了一下，似乎在化解他的尷尬，「看妳的樣子是聰明人，妳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對吧？」
　　「不好意思，打擾了，麻煩你跟杞翔他說一聲我走了。再見。」
　　被人家直截了當地明示，我總不可能厚著臉皮死賴不走吧。
　　一直以為，我都只會用「這個世界」來形容所知所想的一切。沒想到，這個星球會有兩個世界，而遺憾的是，我和他剛好處於個別不同的世界裡。
　　我心不在焉地騎著機車回到了城裡，心中對於那位老者的「勸告」一直無法釋法。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家如此數落。
　　當中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仿佛還聽見他在我身後輕聲和我訂下約定：你一定要來找我，一定要哦……
　　對不起，是我食言而肥。
　　再見了，杞翔。